第一章 进入老年期:对老年晚景有期盼
我们工作自然是为了活得尽量又好又长久,还要帮助其他人也能够这样。身后会发生什么以及别人会怎样看待我们,那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时间如流水把我们大家都带走。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现在。
比尔?克林顿《我的生活》
老年男人就好像是周六早晨市场上的水果。它们品种多种多样,也很容易辨认新鲜还是不新鲜,只要看外表好坏有无变质的斑疤就行。阿希亚·霍纳,作为一个老妇人她写了自己的观点,她文章的个人观点也引起了对老年男人的关注。她对老年妇女的思考反映出可喜的现实主义真实性。但是她有时候拿老年男人来做比较,则倾向于认为老年男人就仅有一类而已,不像(老年妇女)有许多种情况。
我经常踌躇地问自己到底有多老。有的人说“你自己觉得有多老就有多老呗”。也许这是个很聪明巧妙的办法,避开年月的流逝,如此大部分时间我就不觉得老了。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日益感到欣慰这些年来我所得到的阅历,与我早些年的那些经历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档电视新闻节目总要在最后播放为美国军人牺牲而默哀。在这些军人的照片下面我看到他们的年龄——十八岁,二十三岁,二十岁。除了深思这种抛置生命的悲剧之外,我心里受到很大的震动,因为这些年轻男女的生命从此不再有生活的广阔领域中必然会有的幸福和痛苦,从此告别了爱情和欢笑,也不再能探索知识和智慧的无边王国。
在另处我曾经写过,我们的晚年姑且可以划分成几个年龄段,人在六十至六十五岁时的生活同在八十五至九十岁时的生活有明显的不同。
应该注意到现实已经变得很明显,本文应该附加提到,我们常常可以发现一个八十八岁的人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要比五十八岁的人还要好。他可能有很强的适应性,强烈地表现出自身的活力和激情,尽管不可避免他随时会有悲哀结局的降临。而五十八岁的男人可能还并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自己的外貌,不在乎社会对老年人的礼貌的行为。
然而事实上,男人一上了七十岁,他自觉到人生再也没有一个七十年可活了,这种意识会不可避免地以各种虚无主义的形式表达出来(“天命难违”,“人寿天定”),或者有意无意地拒绝接受年老和死亡的现实。我们有些老年男人会不自觉地陷于怀旧和抑郁,我们还有一些人则感到不知所措,并且不久就有点变化无常起来。
另一方面,老年男人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即到了七十岁,他们可能再活上两个月,或者再活三十年。他们生命长短的关键取决于对待生活的态度、方式主要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在这些年内所确定、追求的目标是身外的财富还是身内的心情喜乐,或者还是所有这些内外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大多数老年男人有时候用妒忌羡慕的眼光看待年轻人。
佐尔巴看着一个年轻男子在跳舞,他咕哝道,“啊,要是我能像他这样年轻有多好呀!”
进了七十年龄段的男人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些年轻男子的自由了。他们已上到了一个时代的台阶,那里的惧怕弥漫于道德和宗教。他们结婚很早,绝大多数是社会风俗习惯使然,有时候也是因为父母的期盼。他们受职业道德的影响很深,恪守个人价值与个人成就两者之间必须紧密相关。曾经眼看自己的父母挣扎于贫困和社会底层之中,他们就要确保自己在世上的地位。许多人同妻子离异分手,另有人则让妻子早早就守了寡。
阿希亚?霍娜说:“老年男人……专和年轻妇女调情是自讨没趣。”其实并非一直是这样的。所谓“调情”可能是寻找一种前已失去了的或者没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去拥有的亲切感情。其他的人畏惧这样的亲密感情,但是要从他人的经验中或从怀念往事中去寻求——另外有人使我们惊异,表面上“摒弃”着所有这类并非赤裸裸的事,但时常去光顾妓女和向导社。
老年男人的调情(尤其与年轻妇女)会遭到许多的批评和谴责。调情一词的应用,是指对不妥当对象进行不被接受的性追求;人的性轻浮行为有意或无意地进而作完全的性征服;象征性性勾引。老年男人的调情行为可能是真正的调情,是一种方式,在否认自己已是老年,对自身虚弱无力、内心惧怕的一种焦虑。但是调情——姑且这么说——可能是追求人与人之间相当程度的贴近,而这是无法从别的男女关系中获取的。年轻妇女对老年男人有吸引力,也如同老年男人对年轻妇女有吸引力是一样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互相温存体贴更让人有幸福感了。老年男人把它视为一种可能——会使相当撩人的——来充实他生活中的情感空白。的确,他可能不敢承认自己害怕衰老,害怕失去活力,或者,也许是大胆寻求某种他知道已不属于他的事物和他将永远不会有的事物。
罗格?麦戈的诗《可怜滑稽相》描写了八十高龄的布朗先生拒绝被强迫送去老年福利院。他逃走了,上了伦敦的火车,但是人们发现了他,把他带了回来,绑在了他的床上,结果布朗先生很快就在床上一命呜呼。“他那夜就完了,发中风死在床上。宁死不屈不住地叫,可怜滑稽相。”
同样的好奇和谴责言词围绕着那些光顾妓院的老年男人。经调查表明这种嫖妓情况比想象的更为普遍。为什么老年男人会这样做呢?可能是因为老年男人要寻求不同的性体验,无需顾及婚姻配偶之间的要求和日久生厌的情绪。他们可能在寻找年轻妇女的柔顺温情,双方得到慰藉,抚慰彼此未表露的无意识中的哀伤和孤寂。有些老年男人说他们很高兴付钱得到不包括性服务的陪伴,他们在别的地方无法得到。
对老年男人的性欲望和性行为所作的社会调查绝无可能给出一个精确的结论。老年男人很有一些被证明是恋童癖患者,祖父、父亲、年长的叔伯,在对儿童的性骚扰、性侵害中所占的比率是很高的。难以确定老年男人的所谓正常性生活是怎么样的情况。从我诊疗的人来看,我听到好多回,但同时也常常听到八十好几的男人说他们自己比早年时候的性欲更旺盛了,很是想念享受其中的乐趣。即便是那些视自己在二三十岁年纪时是“野犊子”的入,如今已经七十好几了,却说他们早年那个劲头是苍白无力的,比比老来的劲头那是小巫见大巫了。性欲是个说不尽道不完的题目:性行为、性享受取决于外部的伴侣和环境,也取决于内在的情态和依赖,还取决于对人体的知识程度和对性欲的理解程度。有的老年男人对他们的配偶隐藏起性感方面的失望。另有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出他们的怨恨,一些人无情嘲笑对方,一些人回避和假装,还有些人另觅它途去寻欢作乐。
和阿希亚?霍娜一样,我从中年到老年一直过着中产阶级的城市生活,但同阿希亚不一样的是,我从未和邻居有深入的交谈(除了日常打打招呼以外)。当我清晨散步或晨跑时,我难得看见有其他人。即便遇到,他们也不与我眼光相对,只作视而不见。除非他们牵着狗,狗伴侣给他们信心说声“早晨好”,便擦肩而过。多少出于自我陶醉,有时候会想,“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每逢星期六早晨,在市场上我总会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总是去那里挑选蔬菜水果。有时候我打个招呼表示认识他们,但是下次他们就回避我。那卖鱼的摊主夫妇俩是个例外。他们有一同在报上看到过我的照片,从此见到我就打招呼,指导我什么任好,推荐我买,还给我出主意,教我怎么样烹调才好吃。
在广大的职场上,老年男人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已不再处于“舞台中心”。虽然我继续保有我的地位,但是听到有人提醒我应该是下台的时候了,多是暗示提醒我年纪大了,“你还撑得住吗?”“你还没退休吗?”“也真亏你还做得了你那份活儿。”而且我还注意到许多年轻的同行对我持怀疑态度,照我的年龄或从事我这工作的时间,明摆着我已不再适宜,我已不能处于事业的前沿位置。他们当然都不至于这么说,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很着急,迫使我确信面对如此的责备是难以支撑的。
我注意到许多处于高层位置的老年男人到了退休的时候会说,“我应该早几年退休才好”,或者说,“我现在比以前更忙了。”其他的人,我怀疑他们很难退出舞台中心,他们热切地抓住职位和工作,他们频频回忆,丢不掉过去的岁月、过去认识的人和过去的业绩,所有这些,他们希望日后成为自己祭文、讣告的内容。
通过精神分析训练,我很快理解了影响力的巨大价值,就是父母的养育之恩、同胞手足之情,受我执拗偏爱支持(是我喜欢的)的价值,这都是最早最基本最良好的“内在目的”,因而是贯彻始终的影响力。怀着相当矛盾的心理,我既抵制而后又拥抱这些影响力,进而又认定为我自身的特质。我进入了老年,正如我听到有如此多的人苦苦挣扎于他们早年好的和坏的、外部的和内部的种种影响,我倒是很敏感地又是一般地——也许还是怀旧地——赞赏我一生中那些早年独特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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