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东京讲学实际情形
章先生一生讲学。历有年所,循循善诱,至老不休。本节所言,系专指居东京、编《民报》之时,一面执笔为文,鼓吹革命,目不暇给。然犹出其余力,为后进讲语言文字之学。寿裳幸侍讲席,如坐春风。谨就当时实际情形。謦欬所承,略记于下:
先生东京讲学之所,是在大成中学里一间教室。寿裳与周树人(即鲁迅)、作人兄弟等,亦愿往听。然苦与校课时间冲突,因托龚宝铨(先生的长婿)转达,希望另设一班,蒙先生慨然允许。地址就在先生寓所——牛込区二丁目八番地, 《民报》社。每星期日清晨,前往受业,在一间陋室之内,师生席地而坐,环一小几。先生讲段氏《说文解字注》、郝氏《尔雅义疏》等,神解聪察,精力过人,逐字讲释,滔滔不绝。或则阐明语原,或者推见本字,或则旁证以各处方言,以故新义创见,层出不穷。即有时随便谈天,亦复诙谐间作,妙语解颐。自八时至正午,历四小时毫无休息,真所谓“诲人不倦”。其《新方言》及《小学答问》两书,都是课余写成的。即其体大思精的《文始》,初稿亦起于此时。这是先生东京讲学的实际情形。同班听讲者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周作人、钱家治与我共八人。前四人是由大成再来听讲的。其他同门尚甚众,如黄侃、汪东、马裕藻、沈兼士等,不备举。
三十八 论学微旨
先生讲书之外,时宣微旨,深达理要,补前修之未宏,诫肤受之多妄,实足发人猛省。兹录数则,以见一斑。如说读书论世。贵乎心知其意,勿拘于表面的文字,曰:
古称读书论世,今观清世先儒遗学,必当心知其意,若全绍衣痛诋李光地佻淫不孝,实未足以为大过。台湾之役,光地主谋,使汉绪由兹而斩,欲明加罪状則不能,故托他过以讥之也。江子屏《宋学渊源记》,不录高位者一人,自汤斌、二魏、熊赐履、张伯行之徒,下至陆陇其辈,靡不见黜。而顾、黄二子为明代人物,又别为论叙以见端,诚谓媚于胡族,得登腆仕者,不足与于理学之林也。其他微言难了者,尚复众多,而侈谈封建、井田者为甚。是议起于宋儒。而明未遗民陈之,其言乃绝相反(原注:除王而农别有所感。王崐绳辈意见,则纯同宋儒,其他皆有别旨)。宁人之主张封建,后世不明其故,戴子高犹肆口讦之,甚无谓也。宋儒欲以封建、井田致治,明遗民乃欲以封建、井田致乱。盖目睹胡人难去,惟方镇独立以分其权,社会均财以滋其扰,然后天下土崩,而孤愤易除也。当时无独立及社会主义诸名。有之亦不可明示。托于儒家迂论,乃可引致其途耳。自宁人以下者,斯类多矣。而清雍正、乾隆二朝,亦能窥其微旨。故有言封建、井田者,多以生今反古蒙戮。又数为诏令以驳斥之。若以为沿袭宋儒迂论者,又何必忌之至是耶?然终无可奈何,及同治、光绪以还,行省拥兵于上,会党横行于下。武昌倡义,上下同谋,而清之亡忽焉。则先正之谋果效,而腐朽化为神奇之说亦不虚也。呜呼!前哲苦心若斯者岂独一端已?后之学者其识之哉!
(《自述学术次第》)又说中国学术,在野则盛,在朝则衰。故提倡自由研究之风,曰:
中国学术,自下倡之則益善. 自上建之则日衰。凡朝廷所闿置,足以干禄,学之则皮傅而止,不研精穷根本者,人之情也。会有贤良乐胥之士,则直去不顾,自穷其学。故科举行千年,中间典章盛于唐,理学起于宋,天元四元兴宋、元间,小学经训防于清世①。此皆轶出科举,能自名家。宁有宫吏奖督之哉?恶朝廷所建益深,故其自为益进也。
(《文录》卷二《与王鹤鸣书》)
又说日本学术,采自西方,而中国犹有所自得,常以此谕青年学子,并作《原学》篇以申此义:
世之言学,有仪刑他国者,有因仍旧贯得之者,其细征乎一人,其巨征乎邦域。荷兰人善行水,日本人善侯地震,因也。山东多平原大坛,故邹、鲁善颂礼。关申四塞便骑射。故秦、陇多兵家。海上蜃气,象城阙楼橹。悦苯变眩,故九州、五胜怪迂之变在齐稷下。因也,地齐使然。周室坏,郑国乱,死人多而生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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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漱渝《两岸文化交流的使者——许寿裳》
“对于这位建国前夕就客死台岛的现代名贤,几十年以来,大陆几乎绝少有人进行系统的研究,偶或提及,也只是作为鲁迅研究的印证资料。于是乎,许寿裳先生的不朽业绩一如其人默默无闻,鲜为人知。”
——徐东波《祭奠许寿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