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法郎提款机”——拉法耶特舰巨额回扣案
碧海浮尸
1993年12月10日,傍晚时分,一名肩佩中校军衔的台湾海军军官匆匆搭乘一架军用直升机,在台湾海军的台东指挥部(又名“海军中正基地”)落地后,用公文包遮住大半个脸,一溜烟钻进了等候在停机坪的一辆挂着台海军牌照的三菱越野车,直奔苏澳荣民医院的停尸间。
在阴森森的太平间里,靠北的墙根排放着硕大的尸柜。这名军官命令院方人员拉出其中的一只大抽屉,手里捻着一根用来驱除尸臭的线香,在仔细观看了尸体后,立即登车离去。
这具受到台湾军方格外关注的浮尸,是当地(宜兰县)渔民在苏澳港的外海打捞上来的。这是一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的尸体。
与此同时,位于台北大直的台湾海军总部(以下简称“海总”)负责对外采购武器的“武器获得管理室”(以下简称“武获室”)主任李昆少将桌上的一部保密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在电话线的那端,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报告长官!找着了,就是他。”
“你能确定?能确定吗?”李昆连续问了两遍。
“请长官放心,是我在太平间里亲眼验看的,不会有错!”
“好,你辛苦了!”李昆放下听筒,将手伸向办公桌上的另一部蓝色的电话机,这是他与台湾“海军司令”庄铭耀的直线电话。
“报告庄司令,尹清枫的尸体找着了。”
浮尸在宜兰被捞起来的那天晚上九点,在冷意袭人的冬夜,太平间外来了一批理着小平头、身穿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频频以手机联络中正基地。
这批人分乘两部厢型车,一部没有车牌,一部挂着“军”字打头的八位数的车牌照,车种类似台湾海军专用的0.75吨工程车。这批人企图冒充死者家属向院方领尸,但因行迹太可疑,遭到院方的严词拒绝。
第二天,12月11日早晨,有一名穿便装的人士,带着台湾“国防部”盖章的公文,再度向医院管理人员要求领出尸体。早有警惕的院方,这次便以无名尸体须先由宜兰警方查验为名,再次拒绝了这名军人的要求。
在三番五次冒领尸体未遂后,怪事发生了。
隔天周末,下午一点,宜兰县警方派法医到苏澳荣民医院验尸。这位名叫尹清枫的死者,头部被置于一只中空的软垫上,胡子刮得精光,脸部异常洁净,丝毫没有溺死者满身污秽、胡子拉碴的样子。
当负责验尸的董姓法医“哗”地一下拉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死者家属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已经永远无法言语的尹清枫躺在冰冷的不锈钢验尸台上,躯体壮硕如昔,外观看不出异样,但尸色却极不自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的脸部肤色很正常,但肩膀和两只手臂却泛着淡红,躯干呈现一层淡红色的条纹状,直至双腿。腹部更令人纳闷儿。前腹与后腰被一整片细沙粒裹着,铺得圆滚光滑,法医翻动时也不会掉落。也就是说,尹清枫的尸体在送验前,已被不明人士化妆成了一条粉彩色的“热带鱼”。
死者家属们很快又发现,宜兰警察局的法医验尸奇快,就像应付交差似的。那位董姓法医只是草草地摸了一下死者的后脑勺:
“嗯,是完好的,”表示没问题。然后,他又将尸体翻了两下,对在场的警方人员说:“没有什么外伤,是生前落水。”
“那肚子上怎么会裹着细沙?”家属们不禁质问。
“你们这些家属,明明是自杀,偏偏要闹,好向军方要钱!”
在场的台湾海军军事检察官吴荣章突然对家属发作道。
在这当儿,尹清枫的生前同事,海军武获室副执行长黄广山把家属拉到角落交代说:“你们消消气,外头记者多,不要闹得让他们知道了尹上校的身份。”
当天晚上,尹清枫的遗体被运回台北三军总医院,庄铭耀派他的随员室主任陈禄会上校去祭拜,武获室主任李昆少将陪同。这位陈上校在上香时口中念念有词:
“尹清枫你好傻!为什么要畏罪自杀!”
尹清枫的遗孀李美葵听到“畏罪”二字,惊讶地抬头看了这人一眼。她心想:我丈夫明明是无端而死,这个人说的话有问题!
李美葵回家后越想越不对劲,万一海军“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将丈夫的死以自杀处理,案子恐怕就会被“做掉”,便赶紧与家人商议,最后让自己的小叔子到台北市宪兵队以“他杀”正式报案。
这一报案不打紧,它却在无意中揭开了台湾当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贿赂外交”丑闻的盖子。
尹清枫,这位受到台湾军方高度关注的死者,生前是台湾海军总部武获室的执行长,是一位在上校位置上于了十多年的资深军人。
话说台北市宪兵队接到尹家报案后,立即下公文责成宜兰县警方传讯相关人员。结果,发现浮尸者提供的情况,与董姓法医的论断大相径庭。这位淳朴的台东渔民明确无误地告诉承办此案的检察官柯士斌:
“尸体捞上来时,(死者)水吃得不多,有吐血,前面裤裆被撕破了一大段,(是)给人家杀的啦!”
柯士斌一听,便知案情不寻常,立即抓起电话通知台北三军总医院的太平间,命令院方留下死者所有的衣物。同时,柯士斌密集传讯了尹清枫丧命前最后接触到的司机、秘书和部属,通过这些人的口供,描绘出了这位老上校在人世间的最后几个小时的活动轨迹:
12月9日那天早晨,尹清枫离开海总后,准备去台北亚都饭店,找德国船厂代表涂太太谈事情。车子开到大直桥后遇见堵车。这时候,尹清枫变得十分烦躁,不断叫司机兵改变路线。与此同时,车上高级军官配备的车载电话响起,部属郭力恒上校来电。尹清枫听完电话便要司机改赴内湖“来来豆浆店”。当车子在店门口对面等红绿灯时,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横穿马路走过去。等司机兵几分钟后开车到豆浆店时,尹清枫已失去了踪影。
柯士斌听完了供词后,认为事情不那么简单,再加上家属也不同意以自杀结案,遂按司法程序,决定对尹清枫进行尸体解剖。为此,他请来了台湾警政署首席刑事法医杨日松博士主刀。
一周后,即案发后的第九天,尸检开始。这时,嗅觉灵敏的台湾新闻媒体已经闻到了这件案子的“血腥味”,各大报纸都认为,一名经手过数十亿元军购的军官无故而死,必有惊天内幕。一时间,台北三军总医院的验尸间外挤满了记者。
在验尸台旁,杨日松按标准的尸检程序,从死者的头部开始摸起。只见他伸出双手刚一触摸,便突然“嗯”了一声:“后脑是不完整的!”他摸到尹清枫的后脑勺是软软的,脑骨部分塌陷,是典型的被重物猛击过的症状。
接着白布一掀开,只见死者遍体鳞伤,竟然和宜兰那天所见截然不同。家属们看到这般惨状,顿时哭声一片。
接着,杨日松熟练地剪开尹清枫的头皮,赫然在死者颅骨上发现三处重击伤。此外,死者的四肢淤青密布,先前裹在腹部的细沙子不见了,左腹上凸出一块六角形肿胀伤,当过兵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台制“四○”式手枪枪托底的形状,这是凶手猛力击打死者的肚子形成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尸体在宜兰曾被人做过手脚。
一个小时后,杨日松向记者们宣布,尹清枫死于他杀,系被打死后丢人水里。他进一步指出,以死者一米八○的魁梧身材,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
杨日松还向记者披露,尹清枫的致命伤,除了后脑那三处击伤外,颈部喉结处还有一处。该处被人用空手道重重劈了下去,喉咙软骨都断了。这种杀人方法叫“手刀”,是台湾军队里普遍传授的美式近身格斗技法。此外,死者的手臂曾遭押解式反扣,左手腕留下很深的指痕,陷进肉里。
“肯定是老手干的!”杨日松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第二天,台湾的各大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了“尹清枫命案”。媒体以“抢新闻”的狂热,高度注目此案。
这下,极力想对尹案捂盖子的海军便坐不住了。但由台警察部门派出的调查人员随即发觉,海军成立的“专案处理小组”早在尹清枫尸体解剖前的九天期间,已完成许多“善后工作”,包括布置自杀假象,搜走尹清枫办公室的资料、私人物品等,只留下几条精心设计过的“线索”,案情已被搅得混沌不清。
在调查人员到尹清枫的办公地点察看时,他们发现死者的办公桌上摆了一长串酒瓶,抽屉内放着已经打开的避孕套,海军方面的人员不停地对警方说尹清枫有女人,还欠赌债。为了让警方相信,军方人员还拿出了七八张尹清枫的“情人”照片。警方回去一查,发现照片确有其人,但在循线找到相片中的女人后,这几位女性却都莫名其妙,纷纷表示根本不认识尹清枫这个人。
自杀说被揭穿后,台湾海军正式面对缉凶的压力。而台各界对凶案发生的武获室的一切,无不感到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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