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概论
导言
世界学术文化之兴,其皆有所朕乎!太古之时,人兽杂处,竞存救死,方且不暇,学术无由生,文化无自成也。生活稍进,人事渐繁;群体日恢,争竞益烈。有圣智者出,作为万有之方术,以足生活,以理人事,以安群而泯争。于是器用备焉,理智发焉,社会国家之雏形具焉,道德政法之胚胎生焉。积久而事习,群大而化广,又各据其环境之殊而异其因应之术,基其习性之别而分其思想之途。故等是生民,而种族之文化不同也:同一种族,而时代之变迁不类也。明乎此,而后可与论学。
学术者,文化之结晶也。芸芸之众,作息自得,不足以云学术也:必待理智之发达既盛,社会之组合既成,而后学术可得而言,历史进化之公例然也。故民族史之时期每远过于学术史,征诸东西各国,无或异焉。今人溯世界文化之大源,大率知有四大宗:其在西方,则为希腊与犹太,在东方,则印度与中国是已。是四宗者各有其发达之因,各成其结集之果,要其循序而进,汇流而大,则一致也。
今专言中国:皇古邈远,莫得而述矣,有文字兴而学之萌蘖始兆。盖陈迹托于是而不至澌灭,然后人类之生命始得延长,而进化之步伐始得继绳。然中国者,四千余年之古国,而其人又华夷杂糅之民族也。理智不出于一途,学术自难概举。西人尝号之日“东亚之谜”,盖亦感其董理之不易耳。
虽然,中国之文化大率汉族之文化也。有书籍可据,有金石可搜。文虽代变,而义则可索而知;民虽杂居,而化则可同而合。稽之史乘:
自黄帝以来,汉族之势力日展,盖已由黄河流域而扩及于长江流域,他族则日就萎薾于荒陬绝徼之问而已。故自唐虞以讫于秦汉,汉族生存,不假他助,老孔诸子,蜂起竞翔。学术之演进,若朝霞之拥旭日也!自汉末佛法东来,番僧迻译经论,奘、窥大之,性相空有之论,超老迈孔,似外入者竞夺主矣。然世法之施,仍舍儒莫属,而大乘之教,则自东而昌。则以汉族白发力强而智慧优越也。自唐迄清,迭蒙夷祸,契丹、女真、蒙、满势力相继侵入。民族气质虽稍迁流,而性理、考据、词章之学代盛,固犹是汉族之故物,异族之同化于我,事彰彰也。故泛夫学海之航,似灏远迷其途向,而征诸史简之迹,则百虑终于同归。是难理者又未必不可以易之也。
泊于今日,海禁大开,航辙交错,文字互通。西方科哲艺术,泛滥渐渍,其影响至巨,其震撼至烈。几使国人自疑僻陋,下比苗蛮,思欲尽扫固有,饱饫新知。然守旧之士,则窃窃以国粹丧亡为患,杞忧不已,敝帚自珍。论固各持,理亦两失。夫物之存亡视其质,质苟粹也,必不终灭,如其不然,虽守何济?故为自菲之论者固昧其本,而以亡古为忧者亦病过迂。诚能就事理之真形,作忠实之研究,剔粗取精,阙疑慎信。则有用之学,自脱颖而益彰;无稽之谈,亦不攻而自破。此今日学者所当服持也!
今人恒言:“今后世界文化,必东西握手所得之文化也。”所谓东方文化者,舍印度与中国谁属?而能汇二者而形成东方之特色者,则惟中国耳。近人梁漱溟论东西文化,析为三派:西方进取,印度退守,中国则且进且守,而异日必有甚盛之一日。此其言虽近执一,然征诸进化之迹,不尽诬也。世宙之演进,同赖进取,然艰阻随在有之。譬诸行军,进不知守,则或时而挠,守不知进,则终归于敝。必也以进为的,以守为权,而后利集而害去。此中国之道,不利于物竞剧烈之时,而足为互助安辑之用,且终以翼成世界大同之治也。
闻者疑吾言乎?则盍观夫英人韦尔斯之论中国人,曰:“中国人之心,若有相当之刺激,何尝不多才多艺如欧人!”(《世界史纲》第三十章)又斥欧人永操世界霸权之谬想,而未察亚人之平均智力初未略逊于欧人,且与欧人同其勇武、奋厉、宽大而富于牺牲精神,而有坚强之团结力。并推测中国可进与重归和好之欧洲,共肩世界之和平。(同书第三十八章)则外人之视我,固已反鄙夷而为期许,我之自誓,亦当加奋厉以谋光昌。则国学之研求又乌容已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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