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的“拾遗补艺”
司马迁撰写《史记》,最终的目的是想“成一家之言”。在他的著作之中,却存在着两个地方提到“成一家之言”。一是《史记·太史公自序》最终所说“以拾遗补薮艺),成一家之言”,一是《汉书司马迁传》引《报任安书》的“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方”。
因此司马迁这两个“成一家之言”,虽然追求的目标一致,但表现的意义却不相同,而且进行的程序也有先后的层次。前者经过“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的过程,对孔子删《诗》《书》、定礼乐的学术发展与演变,作一次系统性的整理。后者则是将经过整理系统化的材料,纳入时间的框限之中,即所谓“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二者综合起来,就是司马迁写《史记》的意旨所在,也是司马迁对中国学术与史学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贡献。
“拾遗补艺”是对图书的校整,属于目录学领域的工作。镜考源流,部次流别是中国传统目录学的精神。自来讨论中国目录学,都集中赞扬刘向、歆父子在这方面的成就,完全忽略了司马谈、迁父子对这方面的贡献。实际上,武帝时开始校整图书工作,规模较成帝时大,前后负责校书秘阁的就是司马氏父子。在校整图书过程中,由于政治与学术的环境不同,司马谈选择了黄老作为主导思想,提出他的《论六家要指》,规划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诸家的轮廓,是中国传统目录学的最早序录。后来《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的九流十家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
司马谈壮志未酬身先死,司马迁继承他“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的未竞遗志,继续图书校正的工作。但为了适应当时转变的学术与政治环境,将孔子完成的六艺,独立于儒家之外,并超越各家之上,成为一个学术的专门领域,班固《汉书·文志》的《六艺略》缘此而出,同时也铸定以后中国目录学经部的版型。整理图书文献的最终目的,为了对古籍的研读和了解,也就是公孙弘所谓“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司马迁即以此为基础,向“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过渡,虽仅“义”与“变”一字之易,却创立了中国的传统史学。
一司马谈、迁父子校书秘阁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的“屈赋”之类下,有“上所自造赋二篇”,颜师古注:“武帝也”,指明这两篇赋的作者是汉武帝。虽然班固《艺文志》,以刘向、歆的《别录》与《七略》为蓝本编撰而成。但刘氏父子离武帝时代已远,论理说不应称武帝为“上”,“上”是臣工对当代君主的称谓。所以,章学诚认为“上所自造四字,必武帝时人标目,刘向从而著之,不与审定称谓”。
章学诚的疑惑,引发出另一问题,就是刘氏父子校雠秘阁、编撰簿录其来有自,渊源于武帝时所编纂的目录。这部目录很可能是司马迁校书时,原有的辨章学术、镜考源流的簿录工作,但没有成书,后来撰《史记》时分散于百三十篇之中。所撰述的底稿,或仍有流传或藏于秘府,刘氏父子将这部底稿纳入己书,班固因循未改,也是非常可能的。
司马迁在《史记》中,称武帝为“上”或“今上”。《太史公自序》日:“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惰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今上就是汉武帝,《史记》很多地方这样称呼。《汉书·刘向传》:“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此处所谓的“上”是成帝。《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儒家》有《高祖传》十三篇、《孝文传》十一篇,颜师古分别注日:“高祖与大臣述古语及诏策也”及“文帝所称及诏策”。《汉书·艺文志》对高祖与文帝都不称“上”,惟独对武帝称“上”,的确是非常有趣,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汉书艺文志》除了“上所自造赋二篇”外,在所著录的书籍作者,往往出现“有列传”的小注。中国传统目录学体制,综合而言有三:一是考一书源流的篇目,二是考一人源流的叙录,三是考一家源流的小序。对于考一人源流的叙录,章学诚认为刘向、歆“其校书诸叙论,既审定其篇次,又推论其生平;以书而言,谓之叙录可也;以人而言,谓之列传可也。史家存其部目于《艺文》,载其行事于列传,所以为详略互见之例也。是以《诸子》、《诗赋》、《兵书》诸略,几遇史有列传者,必注‘有列传’字于其下,所以使人参互而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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