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夫
一 兄弟同心 南洋淘金
1907年10月4日,邵逸夫出生于浙江省镇海县(今属宁波市镇海区)庄市朱家桥老邵村一个商人家庭。他在家中排行第六,上有三位哥哥、两位姐姐,所以后人称他“六叔”或“六老板”。这四兄弟原名仁杰、仁棣、仁枚、仁楞,进入电影圈时分别取了富有诗意的大号——醉翁、邨人、山客、逸夫。除了仁枚,其余三人后来均以号闻名于世,父母给的名字反而不为人知。
镇海庄市是近代“宁波帮”的发源地之一,富商辈出。早期以号称“五金大王”的叶澄衷为代表,现今则有举世公认的大富豪邵逸夫和包玉刚。叶澄衷造福桑梓,在庄市创办中兴小学,邵逸夫和包玉刚便是中兴学生,先后就读,接受启蒙教育。一脉商缘,或许因此而传承。
邵逸夫的父亲玉轩先生(1867--1920),也是步叶澄衷的后尘,前往上海“淘金”,开设“锦泰昌”颜料号,经营有方,生意红火。但他众多的孩子却没有一个继承家业,而是在老大邵醉翁的率领下一起“触电”,投身新兴的电影事业。“邵氏兄弟”在中国电影史上创下了诸多第一。
邵醉翁(1896--1979),原来是一名律师,在上海地方法院及会审公廨工作,可其“醉翁之意”在于时髦的文明戏和电影。1922年,他与人合股经营“笑舞台”,并创办“和平社,,剧团,自编讽世剧本,演出文明戏。这是中国话剧的前奏。他以此为基础,于1925年6月另辟蹊径,在上海虹口横浜桥创办天一影片公司,开始闯入尚属草创时期的中国电影业。
中国电影始于1905年,起初有几家外国人开办的制作公司,拍摄一些纪录性短片。1922年,也是宁波镇海人的张石川成立明星影片公司,翌年拍成故事片《孤儿救祖记》,上映后反响强烈,第二天就有人上门,用8000银元买下南洋地区放映权。这让许多人大跌眼镜,没想到电影这个“玩意儿”居然可以名利双收。大小资本遂冲着高额利润蜂拥而上,短短几年,上海滩的影片公司犹如雨后春笋。但最后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名声的,只有同时成立的“天一”和“大中华百合”。
邵醉翁对电影有浓厚的兴趣,又有敏锐的商业眼光,他用戏院赚来的钱买了一台电影摄影机,以“笑舞台”文明戏演员为班底,全家总动员,专门从事影片的摄制与发行。他自任编剧导演,邵邨人和邵仁枚负责制片及发行。邵逸夫当时已从家乡来到上海,就读于美国人办的青年会中学。年轻人无一不对摄影感兴趣,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便专事摄影。大嫂陈玉梅则领衔主演所拍电影,后来星光四射,在1934年成为《影戏生活》组织选举的“电影皇后”。显然,“天一”实为邵氏兄弟的家庭企业。
“天一”所拍的第一部影片,就是邵醉翁自编自导的故事片《立地成佛》。由于是自家人制作,开支省,成本低,全片花费共2000银元,而回报的利润令人喜出望外。于是再接再厉,又拍摄了《女侠李飞飞》、《忠孝节义》、《白蛇传》、《孟姜女》、《七侠五义》、《乾隆游江南》等。天一影片公司公开标榜:“注重旧道德、旧伦理,发扬中华文明,力避欧化。”因此,这些取材于民间传说和旧小说的电影,由于故事情节家喻户晓,传统道德深入人心,加上浩大的宣传声势,投入市场后,很能满足小市民观众对电影的好奇和喜爱,甚至在当时电影界掀起了“古装片浪潮”,与张石川掀起的“火烧片浪潮”相映成趣。自然,钱财也随着浪潮滚滚而来。
据1927年出版的《中华影业年鉴》提供的资料: “至1926年底,全国共有包括4家美资公司在内的179家制片公司挂牌,而仅上海一地就有142家。1923年,常规长度的国产故事片总共只有5部,而1924年增加到16部,1925年和1926年则又分别激增到51部和101部。”由此可见,当时的电影市场何等热闹;但也表明,民族资本已陷入恶性竞争的局面。在混乱无序的纷扰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影片公司,多数又如昙花一现般地倒闭出局了,包括注重社会效益、教化功能的“神州”与“长城”两公司。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天一”制作的影片虽然得到观众的追捧,却也不断遇到种种艰难险阻。负责发行的邵仁枚首先意识到,必须为公司的产品寻找新的渠道,打开更加广阔的市场。邵氏兄弟不约而同,把目光瞄准了遥远的南洋地区。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华侨华人,他们背井离乡,最思念故国风情,最热爱中华文化,对宣扬传统伦理道德的国产影片必定特别喜欢。片商用8000银元买下《孤儿救祖记》在南洋的放映权,就是一个明证。大哥邵醉翁拍板定音:“去!我们就是要打到国外去!”
开路先锋也是邵仁枚。他带上几部影片,乘船来到新加坡,为“天一”公司组建南洋地区的发行网络。谁知城里的影戏院异口同声,都不接受“天一”影片,理由是从没听说过这家公司。而真实的原因,是当地一个名叫王雨亭的“地头蛇”,独霸着南洋影片业务,不能容忍邵仁枚跑到自己的地盘来抢饭碗。新加坡的华侨绝大多数来自广东、福建,王雨亭便利用他们的地方观念,排斥浙江人邵仁枚。更有甚者,王雨亭还专程到上海敦促“明星”等六家影片公司组成六合公司,与之订立攻守同盟,在南洋地区封杀“天一”影片。
邵仁枚在这严厉的商业围剿下到处碰壁,一部影片也没能卖出去,但他毫不气馁,转而跑到星马乡镇去碰运气。结果他发现,那里竟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连一家影院也没有,老百姓不知电影为何物,顶多看过起源于中国的皮影戏。毫无疑问,这里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蕴含着极大商机。一向搞推销的邵仁枚灵机一动,何不改推销为放映?露天影院,不要租金,自己动手,无须求人。邵仁枚因地制宜,决定用“流动放映车”来开垦这片处女地。但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件事,于是发电报回国,要六弟邵逸夫来当帮手。
邵逸夫此时中学毕业,正准备上大学深造,接到三哥的电报,二话不说,赶赴星岛。兄弟俩买来一辆小型旧货车,装上放映机、银幕、胶片、折叠椅等设备,开始穿梭奔走在吉隆坡、怡保、马六甲、槟城等地的大街小镇,甚至深入丛林中华侨众多的橡胶园工场。每到一地,邵仁枚负责清理场地、安置设备,邵逸夫则制作和张贴海报。放映时,两人轮流着,手握放映机的摇柄,逐格逐格地把画面投在银幕上。一场电影放下来,尽管他俩年轻力壮,也会累得腰酸手痛。更要命的是蚊虫叮咬,奇痒难忍,没有坚韧的毅力万难忍受。邵逸夫的办法是:一天两次冷水浴,又用虎牌万金油涂抹全身来抵抗。工作很辛苦,兄弟俩从早晨干到凌晨3点是常有的事。
从如此卑下的工作开始,生意慢慢地扩大。两位上海大少爷,就这样在赤道烈日下、椰风蕉雨中奋力拼搏,硬是依靠吉卜赛大篷车式的流动作业,载着简单的黑白默片巡回传播,所到之处,人山人海,观者如云,大大疯魔了当地的群众。入场费只要5美分,收入最好的日子,总是在月底发薪之后。而这种原始的方式,倒也行之有效。不久,他们的“流动放映车”巴增至六部了。“天一”影片在南洋家喻户晓,同时也推动了电影的普及,成为人们娱乐的主导。
当年的经历,邵逸夫终生难忘,他在功成名就后回忆那段日子时,曾感慨地说: “在那样的生活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一辈子受益。如果我不经历这一段生活,不会有今天。现在的青年人,心很高,学问也很深,但是不能够吃苦,是一大缺陷。”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邵氏兄弟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足迹踏遍了星马的山山水水。这种吃苦耐劳、锲而不舍的奋斗精神,感动了当地一位热心的旁观者——槟城首富王竞成。他挺身而出,一伸援助之手,许多困难便迎刃而解了。邵仁枚和邵逸夫成功地“曲线进城”,凭借汗水换来的第一桶金,先后租下新加坡的“华英戏院”、吉隆坡的“中华戏院”、怡保的“万景台戏院”和马六甲的“一景团影戏院”,专门放映“天一”摄制的影片,构成了最早的院线和发行网络。邵氏兄弟终于突破王雨亭及“六合”的封锁,在南洋站稳了脚跟。
也许是时来运转,邵仁枚与邵逸夫又结识了新加坡大富豪黄文达与黄平福,成为莫逆之交。黄氏兄弟产业众多,其中有当年南洋一带最大的游乐场“新世界”,独占星马娱乐业的魁首。黄氏兄弟把“新世界”信赖地交给邵氏兄弟经营。而邵氏兄弟也不负黄氏兄弟重托,把“新世界”经营得锦上添花。一年下来,获利极为丰厚,超过此前数年收入的总和。两家人皆大欢喜。
不久,新加坡另一大游乐场“大世界”的老板因无力经营、难以为继,有意转让,邵氏兄弟闻讯后果敢决断,斥巨资予以收购。此役再获成功,激起兄弟俩万丈雄心,斗志昂扬,展开猛烈的收购大战。数年之间,邵氏独资拥有了15家影剧院,还有多家与别人合资开设的连锁戏院。
1930年,邵逸夫与邵仁枚在新加坡成立邵氏兄弟公司,准备大展宏图。然而商海波诡云谲,此时,世界性的经济大萧条猛烈冲击东南亚,许多工厂、商店破产倒闭,失业工人布满街头。人们连生活下去都感到困难,看电影的人自然大为减少。有些电影院也不得不关门停业。邵氏机构同样面临着停业还是维持的抉择。目光远大的邵氏兄弟知难而进,毅然决定坚持下去。因为不管经济怎样困难,总还是有人要看电影的。他们降低票价以招徕观众,前排由50美分降到5美分,后排由75美分降到10美分,即使是已经放映过的老影片也重新放映了。
另一方面,他们决定出奇制胜、放映有声电影。那时西方已经兴起了这种新鲜玩意儿,但中国和东南亚还停留在“哑巴”时代。邵逸夫提议:现在大家都困难,舍不得购买和拍摄有声电影,我们正好乘虚而入,捷足先登!邵仁枚深表赞同,并嘱他立即前往美国采购“能讲话的机器”。
邵逸夫远涉重洋,来到全球最大的“制梦工厂”好莱坞。那庞大壮观的电影基地令他大开眼界,那电影生产王国的流水作业更令他惊叹不已。他考察了好莱坞的每一个角落,观摩了数十部有声电影。第一次的印象总是最深刻的。也许就在那时候,邵逸夫立下了要自建一座“制梦工厂”的宏誓大愿;也升始培养天天观摩电影的良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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