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魔的人必有风魔的人生。
“风魔”是傅雷翻译巴尔扎克小说时经常使用的一个词。用“风魔”来形容巴尔扎克的小说人物和他本人实在太准确了,那是一种接近于鬼迷心窍的极度沉迷,甚至可以说是迷狂。
巴尔扎克是一个具有强烈欲望的人,一个风魔的人。写作、经商、从政、娶阔寡妇是他人生的四大理想。
他毫不掩饰吃软饭的梦想,他喜欢阔寡妇或者即将成为寡妇的阔女人。用她们的钱,享受她们的贵族风情,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么?阔寡妇确实帮过他,替他还债,给他爱情,但是最后他也没占多大便宜,积劳成疾,51岁就死了,留下一屁股的债。这说明吃软饭这条路对于一个很丑又很有才华的男人是行不通的。吃软饭有两个必要条件:第一是长得好看,第二是没用。他长得既不好看,又太有用。
巴尔扎克长相丑陋,满脸横肉,五短身材,举止粗俗,精力如野牛一样旺盛,更像一个屠夫,而不是作家。不能像叶赛宁或者契诃夫那样英气逼人,至少也要像爱伦·坡或者萧伯纳那样瘦骨嶙峋,才符合我们对于作家的期待。人说:丑人多作怪。巴尔扎克特别在意自己的修饰,出席宴会,没有任何一个花花公子的衣饰有他华美。他有几根手杖,除了最著名的金手杖,还有用肉红玉髓镶制和嵌有绿松石球柄的手杖。写作的时候,他喜欢穿白色睡袍,腰里系一条威尼斯的金链,上面挂着金剪刀,脚蹬一双镶金边的红色摩洛哥皮拖鞋。
谁说他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止一次地为自己辩护,不惜旁征博引。在《幻灭》一书中,他说:
高尚的思想感情不一定产生高尚的举止,拉辛的风度固然不亚于身份极高的朝臣,高乃依却很像个牛贩子。笛卡儿长得像老实的荷兰商人。孟德斯鸠肩上扛着铁耙,头上戴着睡帽,到拉·勃兰特去访问的外客往往以为他是粗俗的园丁。
他的心理和常人是一样的,只要发现某些伟人和我们有一样的缺点,我们便很安心。如果再阿Q一点,甚至有点高兴了。
在《高老头》一书里,他又说:
感情有股熏陶的力量;一个人不论如何粗俗,只要表现出一股真实而强烈的情感,就有种特殊的气息,使容貌为之改观,举动有生气,声音有音色。
这样的体验绝对来自于他自身,他就是凭着躺着都流出来的才华、生气勃勃的野心和强烈的欲求,获得了好几个贵妇人的青睐。他属于《天龙八部》里包不同总结的那种“英而不俊”的男人。嗨,我还真喜欢这个英而不俊的男人,至少比现在那些俊而不英的男人要好得多。
基于一种补偿心理,他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除了邦斯舅舅之外,都是潇洒倜傥、俊美动人的。恰好邦斯舅舅跟他一样长相丑陋,是父母晚年的产品,他的父亲比母亲大32岁。“他身上于是刻下了这一不合时令的印记,那肤色像尸首一般,仿佛是在科学家用以保存怪胎的酒精瓶里培育出来的。”
更让人发笑的是巴尔扎克的父亲最讨厌丑陋的人。安德烈·莫洛亚为巴尔扎克写的传记里记载:其父只要遇到相貌丑陋的人,就要迁怒于这个人的父母,尤其是攻击统治者对人的优生不如对动物改良那么注意。
他的父亲与他一样爱慕虚荣。他的真姓是巴尔萨,巴尔萨的词根bals,在奥克语里原意是峭壁。祖先原是塔尔纳省努盖里耶的贫困农户。他由一个贫困农家子弟爬到国民参政院行政法院审查官助理,一度当过海军大臣的私人秘书。由于和大人物有过这样的接触,终生对贵族有钦佩羡慕之情。他还一直梦想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贵族标志的“德”。后来做军需官,51岁的时候娶了小他32岁的美貌少女洛尔·萨朗比耶为妻,嫁妆是一座值12到13万法郎的庄园。
在择偶上,巴尔扎克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一心想娶阔寡妇。一方面是他小时候受母亲的关爱太少,一直都是在寄宿学校长大,多少有些恋母情结。另一方面是他一点儿都不想艰苦度日,根本不愿娶一个贤惠美丽但是贫穷的女子为妻。他受过太多没有钱的苦,他了解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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