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不要被迷惑,这部影片在美国引发的愤怒完全可以以人物的不道德为借口。事实的真相是,尽管社会作出了反击,但它在这死亡的从容中感到了一种无法调和的东西,仿佛一种威胁。简言之,它凭直觉感到夏尔洛一举战胜了它,逃脱了它的掌控,并且使它万劫不复地成了理亏的一方。因为,只说出这条路通向断头台是不够的,卓别林同时还成功地通过他最美妙的简约手法,避免了向我们展示这条路尽头的结局。铡刀斩断的只是一个表象。它似乎预示着死囚将化身为二。夏尔洛穿着白色长袍,背着他在《寻子遇仙记》里的白色羽翼,隐隐绰绰的,在刽子手浑然不觉时金蝉脱壳。而在那个不值一提的动作完成之前,夏尔洛就已经升入了天界。
我喜欢想像夏尔洛的最后一个化身,最后一次历险:他和圣彼得了断恩怨。我甚至想像,处在好心的上帝的位置上,我也别想平心静气地接待圣凡尔杜。
《凡尔杜先生》是卓别林的“新约”…。“旧约”以《淘金记》和《马戏团》(1928)为终点。这两者之间的时期,在我看来卓别林的神话是含混、紧张而不明朗的。他有时还执著于插科打诨和制造噱头,虽然这样的片段已经越来越少。《大独裁者》从这个角度来看意味深长。整部影片结构松散,缺乏统一的风格,内容芜杂,它只是通过与希特勒清算恩怨,偶然而又精彩地为自己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希特勒咎由自取,因为他同时鲁莽地犯下了两个大错:窃取了夏尔洛的胡子,并且将自己捧上了神祗的宝座。卓别林在迫使希特勒的胡子重新融入夏尔洛神话的同时,将大独裁者的神话消灭于无形。拍摄这部电影的确是必要的,哪怕只是为了精神的满足和事物秩序的维持,尽管它还只是主人公诸多化身中偶然旁生的枝蔓而已。另外,我们在《大独裁者》中还清楚地看到了人物形象的解体,尤其是在从剧情角度而言最为蹩脚,但从神话的现象学角度而言又最为美妙的一幕中,我指的是结尾处的演讲。在这个没完没了、但依我的心愿又过于短促的镜头中,我只记住了一个摄人心魄的音色,以及一个形象最令人不安的变形。夏尔洛迷幻的面具渐渐消失,腐蚀在全色胶片细微的色调变化中,裸露在摄影机因特写镜头的运用而成倍加强的切近注视下。仿佛一层隐约的底纹,一张已经显出老态的脸从面具下浮现出来,上面刻着几道苦涩的皱纹,头发中也夹杂了几缕银丝——这是查理?斯宾塞?卓别林的脸。夏尔洛这种通过摄影镜头实现的精神分析注定将成为世界电影史的一个巅峰时刻。但无论如何,甚至正是在它的美感本身中,这个段落都c暴露了神话的病变,一种人物的恶性炎症,长此以往,它必将彻底毁灭这个人物。我们当时甚至可以不无道理地相信,我们在《凡尔杜先生》中看到的将只是一个演员,尽管才华横溢,但终究只是演员——查理?卓别林——而已。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只是蜕皮、变形之前的病痛,夏尔洛准备改头换面。正如秘密策划在人间搞恶作剧的朱庇特,夏尔洛也必须变得面目难辨,才能回到我们身边,并为社会产下一个让它永志难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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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特吕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