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扎特老去 最近一次听到弥撒曲,是在音乐学院里。沉闷午后,到走廊尽头倒咖啡的时候,发现窗外下起了细雨,听见一支久违的合唱曲,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游荡,是莫扎特的《安魂弥撒》。
坐在咖啡机旁边的红色消防箱上,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这支曲听完。
乐曲是从三楼的一间教室中传来。人声嘈杂,衬得这支合唱愈见纯洁空旷。年轻的孩子们容易着迷肖邦的伤感与拉赫玛尼诺夫的狂热,却不能忍受一支弥撒曲漫长的祈祷。这种典雅的仪式感,属于行将老去的人们。
当莫扎特老去,才开始谱写弥撒曲。
有时候,音乐只是在模拟人的感情,所以有些旋律会在感动你之前预先令你落泪。如果音乐真的能够教化众生,那它也会反过来重新教会我们感情。古典的音乐,诠释了古典的情意。那是一种成年的、朴素的,饱满而持重的感情。深沉却不乏激情。看过了雁去潭空,梨花开遍又落,才更知晓世间的情重酒浓。
喜欢这张卡拉扬晚年时录制的《安魂曲》版本。在卡拉扬100周年诞辰的最后几天,还是忍不住要一提再提他的杰作。这样孤独伟岸的大师,也会老去,当独唱的女声,从乐队中如月色浮现,他冰蓝色的眼神也不禁恍惚迷离。
即使安魂曲,即使是告别之作,莫扎特的轻盈如故。《安魂曲》包含了14支分曲,其中只有前两首《垂怜经、进台咏》和《求主垂怜》全部出自莫扎特手笔,其余的大部分他只来得及写下缩谱,由助手完成配器。第8 曲《落泪之日》的旋律最美,他只写下8小节,就绝笔而去。
所有的乐段都遵循传统的安魂曲模式,依照唱词组织音乐结构,合唱简洁清澈,织体疾速更换,他的速度感几乎已经接近现代。第3曲《震怒之日》,虽然有着宗教合唱的外型,但曲调流动并且色彩缤纷。在很多乐段中他开始写下对位曲,这种古老晦涩的音乐语言,被他写得春意盎然。一支二重赋格曲,穿插在混声合唱中,犹如春日融雪的溪流,浪花沸腾着冲开了修道院森严的大门。作为宗教音乐,这样的安魂曲似乎过于活泼艳丽,但它一定曾被神的光芒点亮过,才能够击败时间,跨越历史,穿越了尘埃与冰雪,依然鲜艳而鲜活。
自童年时就开始弹奏莫扎特的奏鸣曲,但是在成年之后,听懂了贝多芬的炽烈与巴赫的浩瀚之后,才开始懂得莫扎特独特的纯真,他的浑然天成,他的苦难奔波与轻快的音乐风格之间的高贵差异。
神童惊世,丧失了童年,他把童年奉献给了所有人。此时32岁的莫扎特,已经是很老了。他疾病缠身,见到来委约《安魂曲》的黑衣人,误以为自己撞见了死神。上帝急着见他,大约也是爱慕他的才华。在普希金的诗剧中,那个委约临终前的莫扎特谱写《安魂曲》的神秘黑衣人是宫廷乐师萨列里,就是电影《莫扎特传》中那个疯狂嫉妒莫扎特的音乐家。这当然是杜撰的。对于莫扎特来说,惟有他人的疯狂嫉妒才足以说明他的天才。这个不幸与莫扎特同时代的音乐家萨列里,其实是那个年代惟一真正懂得与热爱莫扎特的人。当莫扎特死后,他的人生不再有参照,他也活不下去了。
当天使回归天堂,留下的人,只好做了大地上孤独的兽,在旅途的终点,不安地等待黄昏来临。如同《吉尔伽美什》史诗中写道:“欢喜的人将因哀伤而佝偻。当你复归尘土,我将为你披发,我将披上狮皮漂泊在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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