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口述
余英时谈钱锺书
1998年12月,钱锺书先生驾鹤西去之际。时任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讲座教授的余英时先生发表《我所认识的钱锺书先生》,回忆了他与钱先生的交往,文末写道:
默存先生已优入立言不朽之城域,像我这样的文学门外汉,是不配说任何赞美的话的,所以我只好默而存之。我读先生的书,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说,自然感受限深。我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补写。
时隔十年,余先生的希望还未兑现。2007年圣诞节前夕,在普林斯顿绿树掩映的余府。我们有机会听余先生继续谈论钱锺书先生。这里刊布的是余先生谈话的一部分。
在钱先生的后半生,有很多知识分子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不再有好的生存环境了,但钱先生既基本上不被政治运动灼伤,又保持着自己的人格独立,这应该算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例子。
余:我想这个原因很复杂,首先他是中年一代的知识人——我不叫知识分子。我叫知识人。老一辈中比较出名的学者,或者政治上活跃的很容易被注意,或者被批判,而他没有这样的问题。第二他与政治毫无牵涉,他与国民党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帮中央图书馆编过英文杂志以外,找不出他有政治联系来。所以他也不是政治上有问题的人。第三他到了北京以后,先是在清华,后来到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这个对他来讲是一个避风港。因为研究所可以没有学生,可以避免许多困扰。后来他参加了毛泽东选集的英文翻译委员会,在政治上比较安全,没有什么东西会骚扰到他。当然他会感受到各种风浪,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他有自己的价值系统跟思想,也可以说思想系统都已经确定了,不会因为政治局面改变、新的意识形态有强烈的要求,他就要去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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