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人之死
明万历四十年(1612),三十三岁的褚英踌躇满志。就在当年上半年,他被父汗努尔哈赤钦定为接班人。在一片恭贺声中,他忽略了几双阴冷的眼神。
努尔哈赤选择褚英做自己的接班人,绝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嫡长子。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月,努尔哈赤命褚英等人领兵一千出征东海女真某部。年仅17岁的褚英如初生牛犊,星夜驰骋,占屯寨二十余处,获人、畜万余后凯旋。努尔哈赤大喜之下,赐褚英“洪巴图鲁”(勇士)称号。此后,骁勇善战的褚英,追随父汗驰骋疆场,逐鹿塞外,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统一建州女真后,努尔哈赤开始有了心病。身后的千秋之业由谁来执掌,成为他征战之外最头疼的问题。五十三岁的努尔哈赤选来选去,挑中了自己的长子褚英。
在选择褚英时,努尔哈赤曾一度陷入了矛盾。长子的功绩、能力和经验都不成问题,他担心的是褚英的性格。努尔哈赤仔细分析后认为,如果让长子执政,他自小心胸狭窄,不体恤部众,容易出问题;如果让弟弟执政,把长子抛在一边,又于情于理不合。思索再三,努尔哈赤还是选择了褚英。褚英毕竟是长子,而且战功最著,选他做继承人,可以堵天下悠悠之口。至于性格方面的缺陷,努尔哈赤天真地认为,汗位是最好的教师和缰绳,褚英这匹野马成为继承人后。肯定能宽宏大度,一心为公。
令努尔哈赤意想不到的是,他所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五位勋臣和四位贝勒居然联手控告自己选定的继承人。
褚英成为继承人之前,窥视汗位的主要有两拨人。一拨是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礼、安费扬古等五位元老,他们追随努尔哈赤出生入死,功勋卓著。一拨是次子代善、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侄子阿敏等四贝勒,他们都是牛录之主,人马众多,战绩显赫。眼看努尔哈赤步入暮年,他们都盯住汗位,打着如意算盘,蠢蠢欲动。
权力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在吸引尊敬和羡慕的目光同时,也会积聚忌妒和诅咒。
褚英在被努尔哈赤宣布为“二把手”的那一刻,立即成为权力斗争的焦点。原本钩心斗角、各怀鬼胎的五大臣和四贝勒,心照不宣地结成同盟,将矛头对准了褚英。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只要褚英在,自己就不可能有染指的机会。
接班人是一个非常尴尬的角色。一方面,褚英不能越位,以免引起父汗的猜疑;另一方面,他又必须谨慎,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褚英,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韬光养晦,谦谨恭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接班人的生存之道。可惜,褚英并没有明白这一点。
褚英是一介武夫,但并不仅是猛张飞。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月,褚英和叔父舒尔哈齐等人领兵三千,由于谋略得当,以少胜多,在乌碣岩击败来犯之敌一万人。此役让褚英赢得了“阿尔哈图图门”的嘉号。阿尔哈图图门是足智多谋之意,因此褚英又被尊称为“广略贝勒”。
褚英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上有努尔哈赤,下有五大臣和四贝勒,要想在夹缝中生存,万无一失地继承大统,必须打压和削弱五大臣和四贝勒,逐渐架空父汗,才能将权力揽人怀中。
压制反对集团的方式无非两种,一种是“拉拢分化”:团结一部分人,瓦解统一阵线,逐个击破;一种是“针锋相对”,以一人之力量,对抗整个集团,一举破之。褚英成为接班人后,依旧信奉赤裸裸的暴力法则。他脚跟没有站稳,就以“二把手”的身份,打击潜在的竞争对手。
从后来五大臣和四贝勒呈递给努尔哈赤的诉状来看,褚英的政治谋略近乎白痴:一、挑拨五大臣,使其彼此“苦恼不睦”;二、折磨四贝勒,让他们痛苦不已;三、宣布父汗死后,将不再赐予诸兄弟财帛马匹;四、声称自己继位后,将诛杀“与吾为恶之诸弟诸大臣”。他还担心四个贝勒打小报告,幼稚地让他们半夜起来对天发誓,不把自己的言行告诉父汗。
这场权力之争,本质上是限制与反限制、削弱与反削弱的战争,远比一场单纯的军事攻坚,要复杂和残酷得多。褚英以为自己是火,却没料到自己才是飞蛾。
战场上依靠的是硬实力,政坛上则讲究软实力。一个优秀的统帅,未必就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搞政治不是上战场,一刀一个来个痛快,横冲直撞只会自乱阵脚。褚英没有认清这场战争的实质,又轻视了反对派的攻击力量,看似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其实在不经意间丧失了先机。政治嗅觉灵敏的五大臣和四贝勒,正愁没有机会扳倒褚英,现在见他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岂能轻易放过?双方统一口径后,直接告到努尔哈赤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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