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两晋相术
及至两晋南北朝，人物品鉴又有了新的发展。虽不脱相术和前两阶段品鉴之风的局限和影响，但已向关注人物作为个体独立存在的精神领域靠近。
前面我们讲到，汉代盛行阴阳五行说和“气一元论”为特征的形而上学宇宙生成论，在思维上多从外部联系的角度考察自然和人事，使骨法这种外在形相的朴素考察方式得以风行。两汉相术的骨相说影响甚广，几乎规范了当时人物品鉴的方向。故汤用彤先生说： “汉代相人以筋骨。”
三国时期，天下大乱，得人才者得天下，用人上讲究“唯才是举”。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对人物品鉴偏重对人的情性、才学的估量，更重弃名求实。在相学理论上，开始将将骨、筋、气、肌、血与五行相联系，承骨相说而引申为“五常”。这种相法理论不再斤斤计较于骨骼配置和形相严正等过于严格的要求，而更看一个人的“骨质”、“骨植”与“气”、“力”的联系，希望通过对骨相与神气、气力的考察，探知人的气质才性，乃至雄强气格。在相法上，开始从重骨法、骨相的“骨相说”向重神品的“神相说”过渡。
“风骨”一说，是两晋审美领域内的一个特殊的审美规范，所谓“汉代相人以筋骨，魏晋识鉴在神明”。①）旧学从“形而下”的骨相学开始上升到“形而上”的心相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相法，不再仅仅对一个人外在形相的考察，更多的是一种审美观照和艺术欣赏，更趋于对人物作为个体存在的人格魅力和风韵神采的鉴赏体认。
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渊源，而兼有诸人之美。 （《甘说新语·品藻》）
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 （《晋书·王羲之传》）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世说新语·容止》）
与前代人察人相貌以预知命运祸福不同，晋代人风流自赏，仅仅注重的优雅的风度、潇洒的姿态、优美的外表，并没有把人的外貌姿态与福贵、穷通、寿夭等联系起来。因此，晋人常以“风”作为人物品鉴的重要语辞，与“骨”一起，被赋予过去未曾有过的审美属性。 “风”是指称人诚于中而形于外的精神风貌， “骨”是指先天而来的人的体骨形貌。晋人对人物的品鉴，将“风骨”与一个人的才性修养、风度仪表综合为一体，予以不同于伦理道德评价的赏鉴评定，而不是进行一种相术的价值判断。。我们看到，当时人物品鉴经常使用这一概念术语：
羲之风骨清举也。 （《世说新语·赏誉》）
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 （《世说新语·轻诋》）
（孙权）形貌魁伟，骨体不桓，有大贵之表。 （《世说新语·容止》）
祖少士风领毛骨，恐没世不复见此人。 （《世说新语·赏誉》）
当然，什么都不是绝对的。在晋代大量品评人物风度容貌的言论中，也有若干近似于相术的例子：
刘尹道桓公（温）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自是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 （《世说新语·容止》）
桓温生来异相，与众不同。鬓发估计很粗，像刺猬的刺一样竖起。眉骨像山顶洞人，如同石棱凸出。因此，刘尹判断桓温人长得凶猛，其内心必然强悍，将是孙权、司马懿一类的政治家。
潘阳仲见王敦小时，谓日：“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世说新语·识鉴》）
潘阳仲此人看到了少年时代的王敦，认为其眼睛凸出，如同胡蜂，是个生来的坏胚子（和王莽的相貌似乎差不多）。只是由于年龄小，嗓音还没有变声，随着年龄的增长，其童音必变为令人恐怖的豺狼之声。因此，通过王敦的容貌就可以判断出，这小子将是一个禀性残忍的人，日后将会害人，同时亦将被人所害。
刘尹、潘阳仲虽然博学多才，见多识广，但他俩本身并不是专业的相士，史书上也没有他们专业为人看相的记载。但是，也应该看到，晋人在品评人物会时不时地借鉴古代的某些相术经验。
晋人重风骨，并不是说，人们不重视相术了。纯粹预测人们富贵贫贱的严格意义上的相术，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也占据重要地位。西晋有两位女子平步青云，或为皇后，或为太后，皆与相士有关。一位名叫杨艳的女子，后成为晋武帝的皇后。史籍记载：
武元皇后，杨氏，讳艳，字琼芝，弘农华阴人也。父文宗，母天水赵氏，早卒。后依舅家，舅妻仁爱，亲乳养后，遣他人乳其子。及长，又随后母段氏依其家。后少聪慧，善书，姿质美丽，闲于女工。有善相者尝相后，当极贵。文帝闻而为世子聘焉。甚被宠遇，生毗陵悼王轨、惠帝、秦献王柬，平阳、新丰、阳平公主。武帝即位，立为皇后。 （《晋书·武元杨皇后传》）
杨皇后幼年丧母，在舅母家长大，小时候肯定也长得非常可爱，要不然，舅母也不可能不乳自己的孩子而亲自乳她。她长大后才貌俱佳，相士相过后断定她将来必然极贵。事不机密，消息传扬开去，晋文公，就是那个“路人皆知其心”的司马昭，就为其长子司马炎下了聘。当时司马家族已稳稳掌握魏国大权，只是自己未等着篡位了，杨家小姐的光明前途自此已无悬念。待到司马炎以晋代魏，取得帝位之后，杨艳被立为皇后，还生了一群王子公主，确实是好命啊！
与杨皇后不同，李太后出身微贱，容貌不佳，是皇宫中织布的奴婢。但是，长得美丽未，必就是容貌好，长得不佳也未必就一直沉沦奴婢之中。李太后生就宜男之相，因相而得到简文帝司马昱的宠幸。司马昱原有三个儿子，皆幼年夭折。其后十多年，人数众多的妻妾们仍未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简文帝真是着急了，眼见是后继无人，于是就开始想办法。又是召人卜筮，又是向道士请教，都嫌太慢，最后只好请相士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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