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车程<br> 这故事要从一个又湿又冷的十月天说起。这天晚上八点钟，他刚刚结束这个星期的第三次加班，开着车奔驰在回家的公路上。一整天来，天空阴霾沉重，这会，老天终于决定大肆发泄一番一大雨倾盆而下。<br> 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电台主持人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年轻人从不曾思考过的问题。此刻，这问题令他感到困惑。<br> 电台主持人问的是：“你快乐吗？”<br> 曾经有人拿这个问题做过全国抽样调查，结果发现，受调查者中，只有百分之二认为自己是快乐的，而只有少于百分之十的人记得一次真正快乐的经历。<br> 年轻人突然联想到自己的生活。他的生活无可挑剔：他很健康；有一份好工作；收入足够支付任何账单，偶尔还可以奢侈一下；家庭很美满，还有一些亲密朋友。可是，他仍然感觉内心空虚，生活毫无梦想可言。他感觉生命中少了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他可以用许多词来形容他的生活，但绝不是“快乐”。<br> 作家梭罗曾说：“大多数人都在他们寂静的绝望中生活。”年轻人想，对他而言这倒是很恰当的描述。日复一日，重复着大同小异的挫折与压力，每天都像在搏斗。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干篇一律、永无尽头的单调生活中。少年时的希望和梦想去哪了？童年时的欢乐时光去哪了？这样的状态究竟始于何时？<br> 有哲学家说：生命就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挣扎。年轻人无法接受这说法。他告诉自己：“生命当然不是这样的。”他感到困惑、失落，仿佛走进了迷宫，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br> 就在这时，年轻入的思绪又被打断了，汽车引擎盖上突然冒出了烟雾。<br> “真该死，屋漏偏逢连夜雨！”年轻人嘟哝着把车子停到了路边。他走出车子，打开引擎盖，迎面扑来一股热蒸气，迫使他连退几步。<br> 他脱下夹克衫，把它盖在头上以阻挡风雨，然后往前走了将近两公里才找到一个电话亭。道路救援服务中心的接线生在电话里告诉他，维修人员将在大约一小时后到达。他别无他法，只能回车里等。<br>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这一切都怎么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br>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指望得到答案。他的耳边只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br> 又湿、又冷、又累、又沮丧，年轻人往回走着。他不知道这件事将是自己的生命转折点，也不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探索快乐源泉的道路上（但是几年后，他微笑着赞同了）。<br> 相遇<br> 年轻人走回车旁，注意到有人正弯腰观察他的车。这好奇的旁观者是一位身穿白色罩衫、头戴鲜黄色棒球帽的中国老人。他头发花白，神色祥和慈爱，但令年轻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的暗棕色眼睛，深邃，似在微笑。<br> 老人微笑着对年轻人说：“这暴风雨真是太棒啦，对吧？”<br> “又湿、又冷、又倒霉。”年轻人喃喃自语。<br> 老人不以为然，继续说：“你感觉到活力了吗？还有空气中那股新鲜的味道？不觉得这很棒吗？”<br> “我可不觉得。”年轻人想着，没有说话。他打量老人，发现他身上竟然没有一滴雨水，他不禁怀疑暴风雨是不是曾经停止过。在年轻人开口之前，老人又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br> “能怎么办？他们说修车的人一个小时后才会到，我只有等。”年轻人回答。<br> “人生真是充满惊奇，不是吗？”老人说着微微一笑，“那，车子到底怎么了？”<br> “我也不知道，”年轻人答道，“我才开出一半路程，引擎就开始冒烟，然后就坏了。”<br> “好吧！我来看看。”老人随即卷起袖子，把头探到引擎盖下检查。<br> 几分钟之后，老人抬起头，转身对年轻人说：“别太担心，这车子没坏。”<br> “感谢老天！”年轻人松了一口气。<br> “你可能要花一万多块钱……不过我保证修好。”老人说。<br>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年轻人叫了起来。<br> 老人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笑道：“我当然是开玩笑的。”<br> 老人转身拿出一把钳子，在触到年轻人的目光时，他停了一下，然后转向引擎，说道：“这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你知道吗？”<br> “什么？”<br> “那些困扰你的事。”<br> “我没有被什么事困扰啊！”年轻人说。<br> “喔……那很好啊！”老人说着又拿起另一把螺丝刀，继续在引擎盖下修车。<br> “听起来你今天好像过得不错。”年轻人说。<br> “当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老人说，“只要还能踩在这片土地上，就是个好日子！”<br> 他转身对年轻人说：“人生太短、太珍贵了，时间浪费不得。你知道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七十六岁！就是三干九百五十二个星期！而其中有一千三百一十七个星期会花在睡觉上，也就是只剩下二千六百三十五个星期可以清醒地活着！你几岁呢？”<br> “三十三。”<br> “所以，即使你有幸可以活到七十六岁的话，也只剩下二干二百四十二个星期了！”<br> “你倒是很乐观啊！”年轻人语带讽刺。<br> “我只是告诉你时间很珍贵，别花在不快乐上。生命旅程应该是欢乐的。它应该像晴天时散步田野中一样舒适闲逸，而不是像在永不停歇的暴风雨中痛苦搏斗。”<br> 年轻人感到背脊发麻。老人怎会知道他的感觉？一定是巧合。他试着说服自己。毕竟，老人不可能看透他的心思。<br> “我常常觉得很惊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不快乐。”老人说完转向引擎，继续修汽车。<br> 年轻人也凑过去，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人们不会‘选择’不快乐，是否快乐，是由他们的境遇决定的。”<br> 你说得也对。但如果你的快乐取决于你的境遇，那为什么有的人经历相同，感受却完全不同呢？我认识两个在同一场车祸中受伤的人，但其中一个很沮丧，另一个却每天都乐呵呵的。”<br> “他们的反应为什么不一样呢？”年轻人问。<br> “沮丧的那个人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这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另一个人却说：‘感谢老天，我还活着！’这就像一首诗说的：‘酒吧里的两个人看着窗外，一个看见尘土，一个看见星光。’我认为不管一个人的境遇是好是坏，是否让人感觉快乐，其实都是你的观点影响了你的感觉。一个看见杯子里半杯水的人，和一个看见杯子已经半空的人，哪一个更快乐呢？哈！我找到了……你可不可以把扳手拿给我？”老人伸出一只手。<br> 年轻人把扳手递给老人，接着说道，“可是，有些事一定会让你感到快乐或不快乐。”<br> 老人放下扳手，转身看着年轻人，问道：“那，什么会让你快乐呢？”<br> 年轻人想了想说：“我也不太确定，也许更富有就会使我更快乐吧。”<br> 老人弯下腰，从工具箱里找出另一件工具。“你真的认为金钱能带来快乐？”他问。<br> “我不知道，可是至少它让你在不幸中感觉比较舒服。”年轻人微笑着说。<br> “有道理。”老人也露齿而笑，“可是，比较舒服的不幸，还是不幸啊！你所处的环境可能比较舒适，但你却感觉跟一无所有的时候一样不幸。如果金钱可以带来快乐，那百万富翁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了。但是众所周知，他们的不幸与沮丧感跟穷人完全一样。金钱只能买到物品，比如说你的车子，但这只能带来暂时的满足，并不能使你的快乐持久。”<br> 年轻人望着马路上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陷入沉思，老人则拿着钳子继续修车。<br> “换一份工作怎样？”年轻人突然说，“我想我如果换一份工作的话，可能会快乐一点。”<br> “你现在有点像个石头切割工人了。”老人笑着说。<br> “什么石头切割工人？”<br> “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不快乐的石头切割工人，希望能拥有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有一天，他路过富有的财主家时，看到他家里陈设富丽，心想，这财主多么受人敬重啊！他很羡慕，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财主，这样就不用再做一个卑微的石头切割工人了。<br> “这时，他竟然真的变成了财主，拥有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权力和豪华生活，很多穷人也都非常羡慕他，可是，他同时拥有了敌人。有一天，一个更有权力、更受崇敬的官员经过城里，他的车队被许多仆人和侍卫簇拥着，每个人都向他跪拜。曾经是石头切割工人的财主，又希望自己能跟这个高官一样，有众多的仆人和侍卫保护他的安全，而且比别人更有权力。<br> “愿望又实现了，他马上变成高官，成为全国最有权力的人，每个人都要对他鞠躬跪拜。可是，这高官也是老百姓最害怕、最讨厌的人，所以他才需要这么多侍卫和仆人。坐在马车里的他觉得非常闷热，便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心想：‘多么伟大啊！真希望我就是太阳。’<br> “马上，他又如愿变成了太阳，高挂天空照耀大地。但是，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遮挡了阳光，他又想：‘云真是太了不起了！真希望我能是云。’结果他马上变成了遮挡阳光的云。不久，一阵风吹来，云散了，他又想，‘我真希望能跟风一样强大。’于是他又变成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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