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熹生平及其思想
第一节 朱熹生平
朱熹(1130~1200),祖籍徽州婺源(原属安徽,今属江西),生于福建尤溪。其师刘子晕为之取字元晦,祝曰:“木晦于根,春容晔敷。人晦于身,神明内腴。”意思是说:树的生机含蓄在根,春天就会繁荣昌盛。人的潜力隐藏在身,理应孕育聪明才智。后来认识到“元”为四德之首,有期许过高、自恃似傲之嫌,改“元晦”为“仲晦”。别号晦庵、晦翁、云谷老人、沧洲病叟、遁翁。他长期居闽,在建阳之考亭讲学,其学派称闽学或考亭之学。朱熹于经学、哲学、史学、文学、佛学、乐律、天文、地志、兵机皆有深入研究,能言医事与药物,自然科学知识极丰富,深好书法,能作画,善抚琴。终生致力于儒家经典注释,四书五经用力最勤,所作《大学》、《中庸》章句与《论语》、《孟子》集注等,事实上就是他的重要哲学著作,他通过这类注释来阐明其哲学思想。
朱熹刚会说话,父指天示之日:“天也”,朱熹随问:“天之上何物?”其父惊异。五岁读《孝经》,题其上日:“不若是,非人也。”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在沙上画八卦,可见他从小就能专心于学。八九岁读《孟子》,十三四岁读《论语》。其父朱松字乔年,号韦斋。历任建州政和县尉、南剑州尤溪县尉、秘书省校书郎、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参加编修神宗正史与哲徽两朝实录,对《哲宗实录》用力为多,辨明诬谤,刊正乖谬,受到皇帝诏书褒奖,书成转奉议郎,嗣转承议郎。因与胡理、凌景夏、常明、范如圭联名上疏,反对与金人议和,触犯秦桧,无法在朝廷立足。建炎四年辞官,隐居尤溪城外毓秀峰下,这一年朱熹出生于此。朱松退隐后,以读书为乐,“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益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朱熹自幼受其父耳提面命,“熹之先君子好左氏书,每夕读之,必尽一卷乃就寝。故熹自幼未受学时已耳熟焉”。朱松学有根底,“慕为贾谊、陆贽之学久之,又从龟山杨氏门人问道授业,践修愈笃。”学养有素的朱松对朱熹言传身教,循循善诱,不幸四十七岁辞世,时朱熹年仅十四。
朱松遗嘱:“籍溪胡原仲、白水刘致中、屏山刘彦冲,此三人者吾友也。其学皆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父事之,而唯其言之听,则吾死不恨矣”。朱熹师事一胡二刘。刘致中,名勉之,因所居之处有白水,故有“白水先生”之称,与朱熹关系特别密切,刘致中视朱熹如子侄,把女儿嫁给他。刘致中是二程门生杨时的弟子,专攻二程理学。另一刘为刘彦冲,名子晕,号病翁,隐居屏山下,有“屏山先生”之称。朱熹问以“人道次第”,他答以:“以疾病,始接佛、老子之徒,闻其所谓清净寂灭者而心悦之,以为道在是矣。比归,读吾书而有契焉,然后知吾道之大,其体用之全乃如此。”他以儒佛一致论教导朱熹,朱熹遵师嘱学佛,但没有什么收获,“于释氏之说,盖尝师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至矣,然未能有得”。因二刘早逝,师事二刘不过五六年。
一胡指胡原仲,名宪,居籍溪旁,有“籍溪先生”之称,从胡安国学二程之学,是二程之学的忠实门徒。朱熹师事胡宪长达十余年。一胡二刘对朱熹影响最大者有二:一为信奉理学,醉心学术;二为坚持抗金,讲究操守。此外,对朱熹的成长较有贡献的尚有谢良佐。朱熹自称:“熹自少时妄意为学,即赖先生之言以发其趣。”他非常欣赏谢良佐的学说:“以生意论仁,以实理论诚,以常惺论敬,以求是论穷理,其命理皆精当,而直指穷理居敬为人德之门”。谢良佐,字显道,寿春上蔡(今安徽)人,朱熹文集中多以“上蔡”指谢良佐,他是程门四先生(游酢、吕大临、杨时、谢良佐)之一。
朱熹十九岁登进士第,二十二岁授泉州同安县主簿。这时求知心切,学习勤奋,“余年二十许时,便喜读南丰先生之文,而窃慕效之。”著名文学家曾巩成为他学习的典范。二十四岁时,步行数百里,求师于他父亲的同学李侗。李侗,字愿中,南剑州剑浦(今福建南平市)人,与朱熹的父亲一同拜罗从彦为师,学二程之学。罗从彦是杨时的学生,而杨时是二程的弟子,李侗是二程的三传弟子。朱熹钦佩李侗,赞扬他“姿禀劲特,气节豪迈”。李侗以道统不传,世无真儒为恨,他忧心如焚地说:“孟氏之后,道失其传,枝分派别,自立门户,天下真儒不复见于世。其聚徒成群所以相传授者,句读文义而已尔,谓之熄焉可也。”在培养“真儒”方面,他认为“若概以理一而不察其分之殊,此学者所以流于疑似乱真之说而不自知也”。朱熹重视“理一分殊”虽另有渊源,与此亦不无关系。在李侗的教诲指导下,朱熹为成“真儒”而废寝忘食地学习,认真学习《论语》,先后写成《注释》、《要义》及《训蒙口义》,为其《集注》打下良好的基础。朱熹二十八岁时,自同安罢官回家,以讲学为事,不时向李侗质疑问难。这种寒窗孤灯的生活一直维持到李侗死后15年(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朱熹四十九岁)复官,除知南康军二年,继调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旋知漳州,离任后定居建阳之考亭,聚徒讲学二年余,受命知潭州而去。
宁宗即位,朱熹被举为侍讲,仅46日即被罢免。时韩侂冑当权,朱熹上疏斥其窃柄弄权,在讲筵又再三申诉其罪。韩侂胄及其爪牙诬朱熹为伪党、逆党,有上书乞斩朱熹者。气氛恐怖,君子自危。“方是时,士之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而朱熹仍旧与诸生讲学不休,有人劝他把学生打发走,以免惹出是非,他笑而不答。
朱熹登第50年,任地方官仅9年,立朝46日。他一生颇有作为,为“振举纲纪,爱养民力”呼吁,要求皇帝“存天理,灭人欲”,正心诚意,言行一致,不可自欺欺人。有诗云:“谁将神斧破顽阴,地裂山开鬼失林。我愿君王法天造,早施雄断答群心”。他大声疾呼。迫切希望出现一位英明的君主,大刀阔斧革除积弊,改变局势。他鞭挞奸佞,反对投降,清算秦桧罪恶,毁秦桧祠,澄清是非曲直。为反贪污展开了尖锐的斗争。在恤民省赋、荒政、社仓、劝农等方面,为百姓做了一些好事。
“律己公廉,执事勤谨”。他以封建的三纲五常为旗帜,与昏君奸臣势不两立。他强调将三纲五常贯彻于自己的行动中,“夫三纲五常,大伦大法,有识以上即能言之。而临小利害辄已失其所守,正以学不足以全其本心之正,是以无所根著而忘之耳。”他守正不阿.不同流合污,曾自我表白:“鄙性伉直,不能俯仰,所以忍饥杜门,不敢萌仕进意。”有人劝他与奸臣为伍,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示喻曲折,深荷爱念。然必欲使熹喂啖虎狼,保养蛇蝎,使奸猾肆行,无所畏惮,而得歌颂之声,洋溢远近,则亦平生素心所不为也。”他认为与奸臣为伍,就是“喂啖虎狼,保养蛇蝎”。他以《赋水仙花》一诗咏物明志:“隆冬凋百卉,江梅厉孤芳。如何蓬艾底,亦有春风香。”百花凋零有孤芳,野草丛中发清香,为了保持这种“芳香”之志,拒不为人营私舞弊,“平生为学,只学固穷守道一事。朋友所以远来相问,亦正为此。今若曲徇宜之之意,相为经营,则是生师之间去仁义而怀利以相接矣,岂相寻问学之本意耶!”所谓“固穷守道”并非徒为标榜,虽有人栽诬诽谤,在事实面前,皇帝也不得不承认朱熹“安贫守道,廉退可嘉”。他对为官公廉有深刻认识与体会:“大抵守官,只要律己公廉,执事勤谨,昼夜孜孜,如临渊谷,便自无他患害;才是有所依倚,便使人怠惰放纵,不知不觉错做了事也。官所不比乡居,凡百动有利害,诸事切宜畏谨也”。他认为要以“律己公廉,执事勤谨,昼夜孜孜,如临渊谷”的精神尽职尽责,迄今仍不失其指导意义。他当小官时不求荐举而平步青云,一旦有权不以请托而拉帮结派,不从流俗,不徇私情,“唯老成淹滞,实有才德之人,众谓当与致力者,乃以公论告之,此事首末,众所共知”。他之所以如此进德修业,不是为个人打算,而是为国家中兴作准备,“然则今日吾人之进德修业,乃是异时国家拨乱反正之所系,非但一身之得失荣辱也。”他十分自信,认为“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如何耳”。他期以进德修业而图自强,以自强而图强国,可谓一代楷模,为其时代立了“德”。
抗衡释道,改造儒学。朱熹以天理论反出世观,以三纲五常明君臣之义、夫妇之伦、父子之恩、兄弟之情、朋友之信。在《劝女道还俗榜》指出:“人之大伦,夫妇居一,三纲之首,理不可废。”他劝出家人“复先王礼义之教,遵人道性情之常,息魔佛之妖言,革淫乱之污俗。”他对“妖言”、“污俗”极为痛恨,对佛教的传播极为反感,“今浮屠氏之说,乱君臣之礼,绝父子亲,淫诬鄙诈,以驱诱一世之人而纳之于禽兽之域,固先王之法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也。”针对佛道而大力提倡三纲五常,适应时代需要而改造儒学,这是理直气壮的事。朱熹为改造儒学援引佛教哲理,使“天理”具有超时空的绝对精神实体的意义,具有永久性、普遍性。天理的重要内容是仁义礼智,随着时代的进步,科学的发展,“物之理”即事物的客观规律成为天理的次要内容。他为改造儒学竭尽毕生精力,“二十年来,自甘退藏,以求己志所愿欲者,不过修身守道以终余年,因其暇日,讽诵遗经,参考旧闻,以求圣贤立言本意之所在。”他认为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为明圣经之旨与继道统之传,求圣贤立言本意而立言,著有《周易本义》、《易学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章句》、《或问》、《集注》、《太极图说解》、《通书解》、《西铭解》、《楚辞集注》、《楚辞辨证》、《韩文考异》,凡42种。编次有《论孟集议》、《孟子指要》、《中庸辑略》、《孝经刊误》、《小学书》、《资治通鉴纲目》、《宋名臣言行录》、《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等书18种。注释书7种,校刊书10种,计77种。此外,尚有后世辑录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及《朱子语类》。
《朱子语类》140卷,黎靖德编,有中华书局排印本。其中《四书》占51卷,《五经》占29卷,哲学专题如理气、知行等,专人如周、程、老、释等,以及治学方法等,约占40卷,历史、政治、文学等约占20卷。本书综合97家所记载的朱熹语录,在97家记录人之中,记录朱熹60岁以后语录的多达64人,因而较详尽地保存了朱熹晚年的许多议论。不少人对本书持保留态度,如所谓“记录之语,未必尽得师传之本旨”,以及“不可以随时应答之语,易平生著作之书”。由于语录是门人的记录,与朱熹原话不免有出入可疑之处,但其分门别类,明白易晓。本书有三大特点:一是朱熹晚年精要语多,可纠正其早期著作中的某些不成熟意见;二是《语类》中所涉及的许多问题,在其文集中有言之甚简或完全阙如的;三是《朱子语类》与其他理学家语录多谈性理者不同,上自天地之所以高厚,下至一物之微,无所不谈,范围广泛。从这三特点可知其价值其高,“历千载而如会一堂,合众闻而悉归一己”。但读此书要审慎,所记不可尽从。有人提出这样的取舍标准:“语录与《四书》异者,当以书为正;而论难往复,书所未及者,当以语为助。与《诗》、《易》诸书异者,在成书之前,亦当以书为正;而在成书之后者,当以语为是。”由此,可摸索出阅读办法。
朱熹立言极为严谨,书稿写成必再三修改。他说:“愚意本为所著未成次第,每经翻阅,必有修改,是于中心实未有自得处,不可流传以误后学。”这种严谨的学风是他在学术上取得重大成就的有力保证。他在学术上的成就,是日积月累,不辞辛苦,微细揣摩,零碎括剔而成。他总结自己治学心得云:“一生辛苦读书,微细揣摩,零碎括剔,及此暮年,略见从上圣贤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枝枝相对,叶叶相当,无一字无下落处。若学者能虚心逊志,游泳其间,自不患不见入德门户。”他之所以一生辛苦读书,是因为忧时疾俗,怀有“济时及物之心”。他在《感怀》诗中云:“经济夙所尚,隐沦非素期。”他关心现实,热爱祖国。“平生山水心,真作货食饕”,对祖国山河情真意挚,如吟《南涧》:“危石下峥嵘,高林上苍翠。中有横飞泉,崩奔杂奇丽。”另有吟《石池》:“两岸苍峭石,护此碧泓寒。秋月来窥影,骊珠吐玉盘。”都写得有声有色。
美好的河山,不能得到应有的爱护,正如忠臣义士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他痛感爱国无门,触景生情,感慨万端。有诗曰:“我行宜春野,四顾多奇山。攒峦不可数,峭绝谁能攀。上有青葱木,下有清冷湾。更怜湾头石,一一神所剜。众目共遗弃,千秋保坚顽。我独抱孤赏,喟然起长叹。”他对现实政治表现出极大的愤懑,这一情绪在《墨梅》一诗里有所流露: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凜冰霜。
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装。
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现实,使他悲观失望。在《夜坐有感》里流露出他的伤感:“读书久已懒,理郡更无术。独有忧世心,寒灯共肖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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