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的理由当年被送往硫磺岛的守备队士兵大约是21000名,其中百分之九十五都在战斗中阵亡了。后世把硫磺岛传说成“不能生还的玉碎之岛”绝非夸张。但这句话并没有道出全部的真相。在这不到百分之五的生还者的记忆中埋藏着一个让他们一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让世人知道的真相。
当年在硫磺岛上抵抗到最后的日本士兵,有大约1000人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被美军俘虏。战争结束后,他们生还归国,但大多数人都对自己在硫磺岛的亲身经历闭口不谈。
这些生还者不愿提及硫磺岛之战的理由之一便是他们认为自己是“不能保卫国家的士兵”。当年硫磺岛失陷这一历史事实意槠日本本有领土首次被他国用武力征服。这些因被俘虏而生还的士兵们,因为没能为国捐躯而背负上了“叛徒”的恶名。有些人在战后求职时,因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从而不得不更名改姓,开始自己战后的新生活。
虽然当初生还者们对于在硫磺岛上发生过的事实三缄其口,但在距离战后60余年的今天,面对着拥有相同记忆的战友们不断逝去的现状,这些生还者们决定不再沉默。
原海军下士官金井启,大正十三年(1924年)生人。在那些连基本信息都不愿透露于人的硫磺岛生还者中,金井是我们接触到的第一位愿意接受采访的人。他是“硫磺岛协会”的负责人并主动表示愿意面对我们的镜头。
在约定的见面地点——喧闹繁华的商业街,金井骑着自行车来到我们面前,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矮小。在金井向我们行礼时,我们看到他结实的背肌。金井说现在自己每周一次,指导当地的孩子们学习剑道。仿佛是为了避开混杂的人群,金井带着我们快步走向僻静之处。
按照金井要求,在他家人全都不在的那天,我们在他家对他进行了采访。因为金井觉得即使是家人也不能理解自己当年在硫磺岛的亲身经历,因此他从未跟家人详细说起过自己的经历。在生还归来的这60年,金井每天都要祭拜他牺牲的战友。他把装有冰块的清水摆放在佛龛前,因为他知道只有清水才是那些牺牲的战友最最想要的东西。
“与其说我现在还能回忆那段悲剧,我觉得不如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它。每天只要稍有时间,就会思考当年的事。那些悲惨的遭遇让我无法忘掉,并且我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忘掉它。”当年,金井被派遣到电路班对阵地电话线进行维护。他有两三名部下,但全部牺牲了。金井被活埋在地下战壕中,在即将饿死时,他爬出战壕被美国士兵俘虏了。
在正式采访前,金井从佛龛中取出一份名单。上面是金井记录下来的那些战死的部下和长官的名字。
“这是寺院主持教我制作的名单。在写下他们的名字时,每位战死者的音容笑貌都浮现在我的眼前。啊,这家伙就是这样的男人、说过这些话、在这样的场景下牺牲。与此同时,我还不住地反省着自己当时的状态,自问我当时真的不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吗?”金井说这个名单一式两份,一份放在寺院中供养,一份放在自己身边。在名单中,有位金井的部下令他印象极为深刻。
“他是为我而死的。”金井指着“八木薰”这个名字说道。他和金井一样出生于群马县,在战场上与金井同时被活埋在战壕中,塌方时他被岩石压住,无法行动。
“他被夹在岩石中,我能听到岩石挤压他骨头而发出的嚓嚓声,知道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我却束手无策,只能鼓励他‘会有办法的,坚持一下’。他知道我其实毫无办法,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哀求我向那里开枪。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方法可以让他尽早脱离苦海,但我相信在面临这样的场景时,谁也无法扣动扳机亲手杀死一直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金井只能眼睁睁地守望着濒死的部下。这位部下最终决定自尽以脱离苦海,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拉响了挂在身上的手榴弹。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强烈气流,冲开了地下战壕入口处被堵塞的通风孔。
金井在回顾这段历史时说:“我愿意用自己的死换回部下的生命。”虽说是六月,但是在没有冷气的房间里温度也接近30度,而金井却在4个小时以上的访谈中没流下一滴汗水。有时说话的声音大得仿佛会摧毁麦克风,但金井却没有一丝疲惫。在战斗中,金井的一只耳朵失去了听力,所以他有时会要我们重复问题的内容两到三遍。
金井不愿我们利用他在硫磺岛的亲身体验,强调硫磺岛是悲壮的死战之地。从他说话的样子可以看出,他希望我们不要夸大这段历史。当被问及为什么如此希望时,他回答:“因为使士兵们受尽折磨的不仅仅是硫磺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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