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东北佬 我爬上小楼的二层,木制结构的老房年久失修,即便轻轻落脚也是吱 吱作响。想起身强体壮的迷龙等人曾在这里上窜下跳地追打,不得不说, 这楼没塌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一块西瓜而引发的暴力事件就在这里上演, 李连胜被迷龙从二楼扔下的阳台现在已经加装屋檐做成了一个阁楼。 迷龙和李连胜这两个东北佬之间的宿怨曾激起我的巨大好奇,我试图 挖掘他们的过去,可惜故事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我用于搜索历史 的全部线索仅限于他们二人在登记造册时报出的部队——东北军。 这是一支让所有中国人提起都心痛的军队,因为从它身上破开了_中华 民族的第一道伤口,以及接下来十四年的漫长苦难。 1931年9月 8日,日本关东军策划破坏位于沈阳附近柳条湖的一小段南 满铁路,并诬蔑此为中国军队所为,当夜向沈阳北大营发动进攻,九一八 事变爆发。当时,驻防北大营的东北军第七旅毫无防备,被打得措手不 及。张学良训令东北军不得抵抗,因此守军并未做出激烈反击,而是相继 撤走。中国东北军不战而退,日军长驱直人,仅几个月的时间,东北各省 先后沦陷。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对蒋介石实施“兵 谏”。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张学良被软禁,东北军被缩编东调至豫、 皖、苏等地。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东北军被派往各个抗日战场。原驻河北的五十三 军及骑四师在平汉线右翼作战;驻安徽省阜阳一带的六十七军调天津以南 大城、文安一线,驻河南省南阳一带的四十九军调静海、沧州一线,抗击 由津浦线南犯的日军;驻河南周口一带的五十七军调江苏南通一线;驻蚌 埠、淮阴一带的五十一军调青岛一线,分别担任江防、海防任务;原驻陕 甘的骑二军调晋绥前线与日军作战。 在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几次重大战役中,都可以看到东北军浴血奋战 的身影。第四十九军和第六十七军参与淞沪会战;第五十七军和第五十一 军参与徐州会战,后一起挺进鲁南;第五十三军参与武汉会战,后编人远 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对日作战。 东北军的抗战历程曲折坎坷,让人不胜感叹。我相信,迷龙和李连胜 的过去一定可以讲出一个长长的故事。他们在收容站里永远一打一挨的失 衡场面,让我好像看到裂开的中国,一边是无处发泄丧失河山的积郁,一 边是低头吞咽无能为力的屈辱,所有的,都来自于对家的想念。 五、阿译的木窗板 从二楼下到院子里,我已从最初的激动状态中冷静下来,开始像在做 刑侦一样细细搜罗这小院里被我遗漏的信息。 很快我的目光就定格在一块木制窗板上——“白菜猪肉炖粉条”! 窗板上依稀可辨的熟悉笔迹就像是给了我们各种猜想一个确定的答 案,让我们确认找对了地方,自己不是在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或许是不屑于清理剧组留下的痕迹,村民们的疏忽和漫不经心让这些 一年多前的涂鸦保留到了现在,成了我等团迷的意外之喜。 白菜猪肉炖粉条,这在既无白菜又无粉条,甚至连猪跑都忘记什么样 子的鬼地方简直是个异想天开的玩笑。激发阿译长官这一大胆创意的是中 国远征军第一次人缅作战中为数不多的几场胜仗之一——仁安羌大捷。 1942年4月15日,在缅甸战场上不断溃逃的英军颇有气节地决心不给日 本人留_滴油,他们炸毁了仁安羌油田。日军气急败坏,派出第三十三师 团第二一四、二一五、二一三联队急速狂奔,一面扑向仁安羌,力图保住 油田,一面堵截英军退路,将英缅军一师包围于仁安羌油 田东北、平墙河以南地区,另以一部兵力渡平墙河,在北 岸建立封锁线。被困英军有七千余人,武器装备齐整,还 有坦克大炮等辎重,却无向日军发起进攻的勇气,他们转 而向中国远征军求救。 中国远征军第六十六军新编第三十八师受命前往解 围,师长孙立人派出第一一三团于4月17日黄昏时分抵达 平墙河北岸,进人准备攻击位置,当晚就展开了猛烈的 战斗。4月18日凌晨起,战斗更烈,在团长刘放吾的率领 下,一一三团肃清平墙河北岸日军,随后据守平墙河北岸 与南岸日军对峙。4月19日拂晓,刘放吾根据孙立人的命 令,向平墙河南岸日军发起攻击,经反复冲杀,数次肉 搏,终于攻克仁安羌油田区,救出被困英军七千余人、外国传教士及新闻 记者五六百人。 事后在审讯日军俘虏时得知,围住了英军七千余人的仅为一支一千多 人的日军加强大队,他们虚张声势的战术成功地吓破了英国人的胆子,让 他们丧失了判断力和战斗意志,却不料遇上了更为艺高人胆大的孙立人, 敢以一团之力袭击日军。这回,日本人赌输了。 阿译长官的激动是真诚的,在他空白一片的作战履历和虚无缥缈的 理想信念当中,这种真实的胜利所带来的心理亢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需 要了。 人渣们的无视也是直接的,那个距离不算遥远的异国战场在他们心里 就是天涯海角,他们操不着那份心,没有什么比填饱自己整天填不饱的肚 皮更重要。 不难想象,在阿译长官左一个“铁流”、右一个“洪流”的结结巴巴 不成话的讲演当中,人渣们的口水铁定已如山洪奔流。 我得承认,在孟烦了的老爹于西岸诡异出场之前,阿译一直被我当做 《团长》里最“嗝应”之人。他说话颤音,唱歌跑调,没上过战场,没打 过仗,却偏偏要自不量力地煽动一群既上过战场又打过仗的兵痞跟他一 起有事没事地壮怀激烈,再毫无意外地沦为痞子们群起而攻之的精神虐 待对象。 这个应该夹着公文包上班、挎着竹篮子买菜、回家给孩子洗尿布的上 海小男人实在太不适合上战场了! 他与孟烦了有过相似的青春岁月,也经历了同样的理想幻灭。所不同 的是,孟烦了滑向颓废堕落的深渊,而他则飘向恍惚苍白的梦幻。就像裂 开两半的灵魂,彼此嘲弄又彼此同情,彼此嫌恶又彼此对照,谁也不能证 明谁,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一起浮浮沉沉。 阿译是脆弱的,他说不过孟烦了,打不过迷龙,像一株缺乏养分的树 苗,只能凭借臆想中的阳光艰难成长。 阿译也是坚强的,无论周围怎样暗淡,他都未改变过姿态,始终努力 向上伸展,期待自己的枝枝蔓蔓。 我们习惯于像孟烦了一样夸大阴暗,挖掘恶毒,我们把所有精力都 用来批评阿译刚上战场时哆哆嗦嗦的拿枪的手,不齿他经常偷偷摸摸地 向唐基打祭旗坡的小报告,嘲笑他尖细嗓眼里挤出的毫无自知之明的靡 靡之音。 我们几乎忘记了,是他第一个表示要参加远征军人缅作战,令周围的 兵痞们瞬间沉默;是他最先跳出来指挥川军团唱响豪迈战歌,帮迷龙向东 岸守军证明身份;是他靠记忆写出日军降歌,率领祭旗坡的兄弟们一句一 句照猫画虎地骂回西岸。 我们欢乐地取笑他、无视他,直到我们看到他带着柯林斯本可不必但 依然无畏地杀上南天门与兄弟们共生死;看到他在树堡里慢慢爬到兄弟们 身边等着不辣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看到他在炮楼里与加人了解放军的孟 烦了烽火重逢后的诀别:“骨肉相残没得意思,要是日本人来了,我守到 死,我朋友来了,一晚上,足够了。” 我们开始疯狂想念他梗着脖子脸上青青白白的窘迫,想念他一直钟爱 的被他唱得酸掉牙的老歌,我们流着眼泪惊喜地看到他周围的士兵对他全 心的拥戴,我们知道他最后真的长出了自己的枝枝蔓蔓。 还有人记得吗,白菜猪肉炖粉条的那一天,也是阿译二十五岁的生日 。 P7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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