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位朋友
一天黄昏，太阳落下去了，有六位朋友聚了起来。保罗叔正在读一本大书。他一停工便读书，好像劳动以后，要放松疲倦的精神，只有读书。书能够告诉我们别人已经做过的、说过的和想过的最好的东西。他房间里的松木书架上，很整齐地排列着各门各类的书。有大的有小的，有图画的和没有图画的，有装订好的和没有装订好的，甚至还有镀金边的书。当他把房门一关，读起书来时，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则不能使他离开书本出来。因此他们都说，保罗叔的头脑里，不知藏有多少故事。他独自地观察，研究。当他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们常常可以看见他停在蜂窝之前，蜂窝的四周蜜蜂嗡嗡地飞着；或者停在接骨木之下，接骨木上许多小花朵像雪片般地落了软软的一地；有时候，他伏在地上看一只爬行的小虫，或者一棵刚发芽的小草。他看什么·他观察什么·有谁知道吗·虽然，他们都说，他光彩的脸上，现出一丝神圣的微笑，好像刚才他曾经面对着大自然神秘的奇迹似的。碰到这种时候，我们听他讲故事，他会特别高兴；而且，我们还能学到许多的知识，将来对于我们有许多用处。
保罗叔是一位和善的、受人尊敬的人。村上的人们都极其尊敬他，甚至叫他“保罗先生”，那是因为他肯为每一个人帮忙而被人这么称呼的。
他有老恩妈的丈夫杰克帮助他做田里的工作——我在这里还要告诉你们：保罗叔不但能读书，而且还种得一手好田。老恩妈看守着家，杰克则照顾着家畜和田地。他们俩比两个仆人还要忠实，保罗叔对于这两位朋友，也样样事情予以重托。他们俩住在这屋子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并且还看着保罗从小婴孩长大起来。当小保罗不快活的时候，杰克多少次地用柳树皮做了哨子，逗他玩呢！恩妈又多少次地鼓励他好好地上学去不要哭，把刚生下来的鸡蛋，煮熟了放在他的点心袋里呢！因此保罗叔很尊敬他父亲的两位老仆人。他的家就是他们的家。同时，你们也可以看出，杰克和恩妈也怎样地爱护他们的主人啊！为了保罗叔，即使要他们用两手两脚在地上爬，他们也会照办。
一、六位朋友保罗叔并不曾娶妻，他独自住着；但当他和孩子们厮缠在一起时，他便感受到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了。那些孩子们都很喜欢思考，问这个，问那个，满怀着理解事物的渴望。那些孩子都是保罗叔哥哥的，他要求他哥哥允许这些孩子们和他们的叔父，在一年中同住一些时候。现在有着三个孩子，他们是：爱密儿、喻儿和克莱儿。
克莱儿年龄最长。今年樱桃初熟时，她将十二岁了。小克莱儿很勤劳，听话，斯文，有一点怯弱，没有一点浮夸的习气。她织着袜子，镶着手帕的边，还读她的功课，一点不像她在礼拜日休息的那一天，要穿什么好看的衣衫。当她的叔父或者恩妈(恩妈好像也是她的妈一样的)吩咐她要做一件什么事情的时候，她马上就去做，而且很快乐得到这样一点小差使。这是一种很好的脾气。
喻儿比克莱儿小两岁。他是一个比较矮小的孩子，一团火般地活泼伶俐。当他有了一点不放心的事情时，晚上觉也睡不熟。他的求知欲是很强的；样样东西都会使他高兴，使他念念不忘。一只蚂蚁在拖一根稻草，一只小麻雀在屋顶上啄食吃，都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他便转身向他的叔父絮絮叨叨地问着：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他的叔父对于这种好奇心是很喜欢的，因为这种好奇心如果指点得当，便能得出很好的结果来。但是有一桩事情，他的叔父很不喜欢，就是他有一个不好的脾气。我们是实事求是的，所以我们必须指明喻儿的脾气是一个小小的缺点，这缺点倘若不及时改正，那么将来难免会铸成大错的。这不好的脾气就是当他碰到了别人不顺着他的时候，他便要哭，要发怒，要翻白眼，要恶狠狠地丢掉他的帽子。但这时又好像是沸腾时溢出锅子来的牛奶：只要稍许哄他一下，便会平复下去的。保罗叔希望能够好好地把他说服，因为喻儿的心确是天真烂漫的。
爱密儿是三人中最小的一个。他完全是一个跳着跑着的顽皮儿，那是因他的年纪小，才使他如此的。他们之中假使有哪一个的脸被浆果的汁涂得一塌糊涂，额上撞起了一个肿块，或者手指上扎了一个刺，那个人一定是他。喻儿和克莱儿最喜欢的是一本新书，他则最喜欢到玩具箱那里去。讲到玩具，那他可真称得上什么都有。有一只“地汪汪”(即陀螺)，能够发出很响的汪汪声，还有许多穿蓝衣服红衣服的小铅兵，一只载有各种动物的“诺亚船”“诺亚船”：圣经中的故事。古代洪水时，一切生物都淹死，只有诺亚驾了一只船，载了各种生物，每种一对，得免于难。现在欧洲的孩子有这种玩具，各种动物都是用铅制成，好像小动物园一般。，还有一个喇叭，这喇叭他叔父是不许他吹的，因为吵得太讨厌，还有……他那只玩具箱里所有的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让我们赶快说，不然恐怕会忘记了，爱密儿是已经有许多问题，在等待问他的叔父了。他的注意力已萌芽。他开始明白，世界上的好东西并不只有一个“地汪汪”。倘若将来有一天，他忘记了他的玩具箱而来听一个故事，那是并不奇怪的。二、真故事与假故事
六位朋友聚了起来。保罗叔正在读一本大书，杰克在用柳条编篮，恩妈在调丝，克莱儿用红丝线在布上挑着花，爱密儿和喻儿一起玩着“诺亚船”。他俩把许多动物挨个排列起来，把马放在骆驼后面，狗放在马后面，接着是羊、骡子、牛、狮子、象、熊、羚羊，还有许多别的动物。他们把这些动物长长地一直排到船边。后来，爱密儿和喻儿玩得厌烦了，便对恩妈说道：“恩妈讲一个故事给我们听——要好听一点的故事。”
恩妈便用着她老年人的率直，一点不会形容地讲起来了，同时一手摇着纺车。
“从前有一只蚱蜢和一只蚂蚁一起赶集去。河面已经结了冰。蚱蜢用力一跳，便跳到了冰河的对岸去了，但蚂蚁并不能像蚱蜢这样的跳；它对蚱蜢说：‘让我骑在你肩膀上，我身子轻得很呢。’但蚱蜢说道：‘学我的样子跳，只要一跃便得了。’蚂蚁便照样一跳，但不小心失足滑了一跤，把一条腿跌断了。
“冰，冰，你强得应该慈悲一点；但你真可恶，把蚂蚁的腿折断了——可怜的小腿。
“于是冰说道：‘太阳比我还要强呢；它把我融了。’
“太阳，太阳，你强得应该慈悲一点；但你真可恶，把冰融了；冰，你又把蚂蚁的腿折断了——可怜的小腿。
“于是太阳说道：‘云比我还要强呢；它把我遮盖了。’
“云，云，你强得应该慈悲一点；但你们真可恶，遮盖了太阳；太阳，你融了冰；冰，你又折断了蚂蚁的腿——可怜的小腿。
“于是云说道：‘风比我们还要强呢；它把我们吹走了。’
“风，风，你强得应该慈悲一点；但你真可恶，吹走了云；云，你们遮盖了太阳；太阳，你又融了冰；冰，你折断了蚂蚁的腿——可怜的小腿。
“于是风说道：‘墙壁比我还要强呢；它阻住了我。’
“墙壁，墙壁，你强得应该慈悲一点；但你真可恶，阻住了风；风，你又吹走了云；云，你们又遮盖了太阳；太阳，你又融了冰；冰，你折断了蚂蚁的腿——可怜的小腿。
00二、真故事与假故事“于是墙壁说道：‘老鼠比我还要强呢；它在我身上打了洞。’
“老鼠，老鼠，你强得应该——”
喻儿不耐烦地叫起来道：“恩妈，说来说去总是一样东西。”
“不是一样东西的，孩子。老鼠之后来了猫，猫吃掉了老鼠，扫帚打猫，火烧扫帚，水熄了火，牛饮水解渴，苍蝇叮牛，麻雀啄苍蝇，于是网又捉住麻雀——”
“是不是还要像这样长长地接续下去呢·”爱密儿问。
“你要多长，便多长，”恩妈回答说，“因为无论强到如何地步的东西，总有比它更强的东西存在着。”
“不错，恩妈，”爱密儿说，“不过这故事听得我疲倦。”
“那么另外讲一个吧：从前，有一个樵夫和他的妻子，他俩穷苦得很。他们一共有七个孩子，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身体非常非常之小，小到一只木鞋子可以做他的卧床。”
“我知道那个故事的，”爱密儿又阻断了她的话说，“这七个小孩在林中迷路了。本来进林子的时候，拇指胡波是用白石子在路上做着记号的，后来改用面包皮，鸟儿们吃掉了面包皮。小孩们都迷失了方向。拇指胡波爬上一棵树，看见远处有一点灯火。他们便跑去：啪嗒——啪嗒——啪嗒！原来这地方是一个要吃人的妖怪住着啊！”拇指胡波(Hupo′iny Thumb)是欧洲著名的传说，每个孩子都挺熟的。聪明的拇指胡波，不但救了弟兄七人，杀了妖怪，并且因帮助国王打仗，而成为国王的大臣。——译者
“那些都是假的，”喻儿说：“什么穿靴的猫啰穿靴的猫(Puss in Boot)也是欧洲著名的传说。——译者，什么有一个名叫灰姑娘的小女孩遇到仙人，南瓜变成了马车，蜥蜴变成了仆人啰灰姑娘(Cinderella)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她的两个姐姐出去跳舞了，她独自留在家里干活。后来遇到一个仙人，把南瓜变成马车，蜥蜴变成仆人，载了灰姑娘到舞会去。舞会上一个王子很喜欢她，和她一同跳了舞。但时间已到十二点钟，灰姑娘急忙要回家，因为仙人关照说，过了此时，马车仆人都会没有的。王子硬要留她，被她挣脱，只拾得一只鞋子，后来王子根据这只鞋子，重新找到了灰姑娘，娶了她。这故事在欧洲是每个孩子都知道的。——译者，什么蓝胡子先生啰蓝胡子(Bluebeard)，欧洲传说之一，蓝胡子专娶有钱人家的姑娘为妻，待骗到了钱，便把那姑娘杀了。——译者，那些都不是真的。它们是神仙故事，而不是真的故事。我要听的故事，是要实实在在有这样事的真故事。”
听到实在的真故事这几字后，保罗叔抬起了他的头，把手中的大书合了起来。这时候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把谈话转向比恩妈的故事更加有用和有趣味的题目上去。
“我很赞成你要听实在的真故事”，他说，“同时你将在那些真实的故事中，找到在你现在这么大觉得很好玩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还很有用处。一个真实的故事，比吃人的妖怪嗅到生人气，仙人把南瓜变成马车，蜥蜴变成仆人的假故事，要有趣许多，不是吗·假如和实事一比较，那么小说故事只不过是一种可怜的小玩意儿；因为实事是大自然的工作成绩，而小说故事，只不过是人们的空想。恩妈的蚂蚁要跳过冰河跌断了腿的故事，并不能使你们觉得有趣味。我能引起你们的趣味吗·谁要听一个真蚂蚁的真故事·”
“我要！我要！”爱密儿、喻儿和克莱儿都叫了出来。00三、蚂蚁筑城三、蚂蚁筑城
“它们是本领很大的工人，”保罗叔开始讲，“有许多次，当太阳开始放射它的暖光时，我很高兴地观看着蚂蚁们的活动。它们在小泥丘的周围来来回回地爬着，每个小泥丘的顶上开了一个洞，以便出出进进。
“这里有几只蚂蚁是从这洞的底下爬出来的，别的蚂蚁跟它们出来，还有许许多多的蚂蚁都在不断地出来。它们的口中都衔了一粒谷子般大的泥粒，这粒泥对于它们而言已经是难以承受地重了。衔到了泥丘的顶上时，它们便放下这副重担，让泥粒沿着丘的斜坡滚下去，它们也就接着爬进洞去。它们一点也不在半途中闲玩，也不和它们的同伴休息一下！不！工作是非常勤劳的，规矩的，放下一粒泥以后，便立刻下洞去搬另外的一粒。它们这样忙着在干什么呢·
白蚁
A雌白蚁；B雄白蚁；C兵蚁；D工蚁。
“它们在建筑一座地底下的城市，有街道，有市场，有宿舍，有贮藏食物的栈房；它们在为各自和各自的家庭，掘一处安居的地方。在一处雨水渗透不到的深处，它们掘起泥土来，打一条坑道，这条坑道继续掘去，成为长长的一条交通的街道，又一段段地分支开去，或左或右地交叉着，或上或下地开着，开到几间大厅堂里去。这些艰巨的工作，都是牙齿的力量，一口口一粒粒地咬出来的。假如有什么人看见了地底下竟有这一大队乌黑的矿工在工作着，他一定会惊叹不止的。
“它们有几千只蚂蚁，都在最深最黑暗的地方，抓，咬，拉。何等耐劳啊！何等努力啊！当泥粒开出来了，它们又何等骄傲地把头抬得高高，胜利地搬上来呢！我看见过这许多蚂蚁，头在非常重的担子下，蹒跚地抖动，奋力地把泥粒带到地面上。在碰到它们同伴时，它们好像在说：看啊，我在如何工作！没有一个人能够责备它们的骄傲，因为工作勤劳的骄傲，是最光荣的骄傲。一点点地，在这城市的大门口，就是在那洞的边缘上，下面建筑城市时掘出来的材料慢慢的堆积起来形成了一个小泥丘。那泥丘愈大，下面的市镇也就愈大，这是很明白的。
“在地下掘好了这些坑道是远远不够的；它们必须防止上面的泥土塌下来，要填塞不坚固的地方，用柱撑住屋顶，把各部分划分开来。除了这些‘矿工’以外，还有‘木匠’。矿工是把地下的泥搬到泥丘上去，木匠是把建筑材料搬进来。那些材料是什么呢·原来是些适于营造之用的木片、柱梁、小搁栅等。一根细小的稻草，便可做坚硬的天花板，一片干叶子上的梗茎，便是一枝最坚强的栋柱。木匠到附近的森林里去选择，就是说到附近的一丛青草里去，择捡它们需用的材料。
“好极了！你们看，这样的一颗麦粒的壳，很薄，很干，又很坚硬。这是很适合的板，可用作下面房子分间之用。但这很笨重，非常之重。寻得这壳的蚂蚁，便用力拖回去，直拖得它六只腿都发抖了。不能成功：这片笨重东西动也不动。它又试一试，用力的小身体全部都抖动了。此时那麦壳才稍稍动了一动。这只蚂蚁承认自己的力气是不能胜任了。它便跑掉了。它是不是把这片东西放弃了呢·不！它会有足够的达到成功的耐心。果然，那蚂蚁回来了，背后跟着两个帮忙的朋友。它们一个在前面拉，两个在两旁推，现在你们看啊！那壳动了滚了，跟着蚂蚁去了。它们一路走去虽然困难，但路上遇到的别的蚂蚁，都会帮助它们的。
蚁之阶级
1兵蚁；2工蚁之头部(放大)；3大工蚁；4中工蚁；5中工蚁之头部；6小工蚁；7女王；8雄蚁。
“那麦壳已到了地下城市的大门口。但事情又僵住了；那东西横转来，斜搁在洞的边上，不肯进去。帮忙的蚂蚁都从下面赶出来；十个，二十个，一齐用力推拉，但仍不能成功。有两三只蚂蚁，大约是它们的工程师，离开了这些蚂蚁，视察着搬不动的原因。困难终于解决了：它们应该把这麦壳的一头向底，另一头朝天，这样便行了。它们把麦壳向后拖一点，使得一头伸在洞口上。一只蚂蚁咬住这一头，其余的把搁在地上的另一头举起来；这样，那麦壳翻了一个跟斗，跌进洞去了，但那麦壳上还有着一个木匠，紧紧地握着，跟着一起跌下去。我的孩子们，你们或许以为那些衔了泥粒爬上来的矿工，看见这样一桩机械的工程，会因好奇而停着看吗·不，这倒一点也不，它们没有工夫。它们把掘出来的东西，搬了走过，眼也不斜一斜。在紧张的工作中，它们甚至敢冒着断头折足的危险，从那摇摇欲坠的栋梁下溜过。
三、蚂蚁筑城
“任何人事情做得很辛苦时，便会肚子饿。激烈的工作之后，食欲最大。于是榨牛奶的蚂蚁，便走了来；它们刚从牝牛那里榨得了牛乳，现在来分配给每个做工的蚂蚁了。”
说到这里，爱密儿不禁嗤地笑了出来，他对保罗叔说道：“但这是不是真正的呢·榨牛奶的蚂蚁，牝牛，还有什么牛奶！这是和恩妈的一样的神仙故事。”
保罗叔刚才所讲的奇突的话，倒并不是爱密儿一人觉得惊异。恩妈也停住了纺丝杆，杰克也不编他的柳条篮了，喻儿、克莱儿睁大着眼睛望着不说话。大家以为保罗叔是在开玩笑。
“不，我的好孩子，”保罗叔说，“我不是开玩笑；不。我并没有用假故事来冒充一个真故事。蚂蚁中的确有一种榨牛奶的蚂蚁，并且的确有牛。但那需要有事实来说明。我们且待明天再说吧。”
爱密儿把喻儿拉到一个角落里，很相信地对他说道：“叔父的真故事很有趣味的，比恩妈的要好听得多。我情愿丢开了‘诺亚船’，来听那些奇怪的牛。”0四、蚁牛四、蚁牛
第二天早晨，爱密儿还只半醒，就已经想起了蚂蚁的牛。他对喻儿说：“我们一定得要求叔父，今天早晨就讲完他的故事。”
他们说着，马上爬起来去找他们的叔父。
“啊哈！”保罗叔听了他们的请求以后，笑出声来，“蚂蚁的牛，引起你们的兴趣了。我要比讲给你们听还详细一点，我要指给你们看。首先，我要叫克莱儿来。”
克莱儿马上就来了。保罗叔把他们带到花园里的接骨木下；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如下景象：
接骨木上盛开着满树的白花。蜜蜂，苍蝇，硬壳虫，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接骨木的干上，树皮的边缘上，成群的蚂蚁正在蠕蠕地爬行着，有的爬上，有的爬下。那些向上爬的似乎特别勤奋。它们有时拦住了向下爬的，好像向它们探听上面的情形如何。它们听得了报告后，爬得更起劲了，证明消息是很好的。那些向下爬的，一点也不显得匆忙，一步步地爬着。它们很高兴地停止了，报告给问它的蚂蚁。向下爬的蚂蚁，所以不及向上爬的匆忙，这原因是很容易明白的。向下爬的蚂蚁，肚子已经装得饱饱的，重重的，样子怪难看；向上的蚂蚁，肚子都瘪得可怜，好像叫着饿。你们不要弄错了：向下爬的蚂蚁正是从饭厅里回来，吃得酒足饭饱，肚子装得太重，只好慢慢地跑了；向上爬的蚂蚁也是赴同样的宴会，因空肚子的催促，加使它们迫切地向接骨木的上面前进。
“他们在接骨木上找些什么来填饱肚子呢·”喻儿问，“这里有几个简直跑也跑不动了。啊，贪嘴的东西！”
“贪嘴·不！”保罗叔改正他的话，“它们的贪吃是有着一个有价值的动机。接骨木上有着无数的蚂蚁们的牝牛。那些向下爬的蚂蚁，刚刚榨了牛奶装在肚子里，带给蚂蚁城里的工蚁，喂给他们吃的。让我们再看一看那些牛，看一看它们怎样榨牛乳的。我预先关照你们，不要以为那些牛像我们的牛一样。对于它们，一瓣叶子便可当做一片牧场了。”
木虱(放大的形状，左下是它原来
的大小，右下是敛翼时之状。)
保罗叔把一根丫枝拉到孩子们一样高，大家都注意地看着。无数的漆黑的柔软的小虱子，动也不动地紧紧地挨着，盖满了一瓣叶子的背面和一枝还柔软的新枝。它们嘴上的吸管，比一根毛发还要精细，插入树皮里，它们就可以一动也不动地尽情地吸着接骨木的汁水。在它们背上的下端，有两条短而空的毛发，两根管子；从那里，假如你看得仔细一点，你可以见到一小点甜蜜的汁水，这些黑的虱子，名叫木虱。它们就是蚂蚁们的牝牛。那两根细的管子就是牛的乳房，尖端上滴出来的汁水，就是牛奶。当它们一群挨得太紧的时候，那些饿着的蚂蚁便在它们的背上爬来爬去地找寻美味的小水滴。小蚂蚁一见到便跑去，饮着，很觉快乐，它的头挺起来好像在说：啊，好极了，啊，味道美得很呀！于是它跑开找寻别的牛奶管。但木虱的牛奶是很吝啬的；它们并不肯在管子里尽自流出来。蚂蚁便会像挤牛奶一样，当牛不肯给奶的时候，蚂蚁用它的触须，就是用它精致的柔软的小角，轻轻地触着木虱的肚子，刺激着出牛奶的管子。蚂蚁这样做差不多回回成功。木虱听话了；一滴汁水马上从管里滴了出来。啊，这是何等美妙！啊！倘若在一只木虱那里填不饱肚子时，蚂蚁便爬到别的木虱那里，去施展同样的手段。
保罗叔把丫枝放开，使它弹回原来的地方。牛奶蚁，蚁牛和牧场，立刻又回到了接骨木的顶上。
“那真奇怪啊，叔父。”克莱儿叫了出来。
“真奇怪，亲爱的孩子。为蚂蚁养育乳牛的树，不只接骨木一种。在别的植物上也有木虱。玫瑰树和白菜上的木虱是绿的；接骨木、豆莺粟、荨麻、杨柳、白杨等上的木虱是黑的；橡树、蓟等上的木虱是紫铜色的；夹竹桃、坚果等上的木虱是黄的。那些木虱都有两根漏出甜汁的管子；争着来喂蚂蚁。”
克莱儿和叔父进门去了。爱密儿和喻儿给刚才的情形看迷了，开始在别的植物上去找木虱。不到一个钟点，他们找到了四种，看了个够。五、牛棚
晚上，保罗叔继续讲起蚂蚁的故事来。在以往这时候，杰克是应该到家畜棚里去看看牛儿们是不是在吃草，喂饱了的小羊是不是睡在妈妈的怀里。但这时他假装着要把所编的柳条篮子完工，他坐好在原处了。其实他心里的念头，却是在蚂蚁的牝牛身上。保罗叔把早上在接骨木上所见的，详细地重复了一遍：木虱怎样的从管子里放出甜蜜的汁水来，蚂蚁怎样地饮取这种鲜美的汁水；并且在必要时又懂得怎样来使出榨取牛奶的手段。
“主人，”杰克说，“你的故事使我古老的头脑开通了不少，上帝是如何地关心着他的百姓，我们有了乳牛，蚂蚁们竟有着它们的木虱。”
“是的，亲爱的杰克，”保罗叔说，“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一个硬壳虫儿钻在花心里吸取花蜜，一块瓦上的青苔给太阳晒得叫苦，然后为雨点所滋润，这些都包含着伟大的大自然的奇迹。
“现在且回到我的故事上来。假如我们的牛在乡里乱闯，我们要牛奶时便不得不赶到很远的牧场里去找它们，以榨取它们的奶汁，这不但需经过麻烦的路程，而且找得着找不着还不知道。这样的工作真是一桩苦差事，而且有时还是不能做到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把它们放在手头得了，或者关在栏里或者放在棚里。蚂蚁对于木虱也是一样的。为了避免辛苦的跋涉，有时甚至跑远路也没用，它们便把它们放在一个园里。虽然，它们并不完全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即使它们有了，也不可能筑起一座大大的园来容纳无数的牲畜和它们的牧场(植物的叶子)。譬如：今天早晨我们所见的住满了黑木虱的接骨木，叫蚂蚁怎样能造得起这样大的围墙来呢·它们要受能力不够的条件限制，搬几根草，那些草下面住着一些木虱，像这样的园是可行的。
五、牛棚“蚂蚁们发明了一种小规模的饲养计划，在夏天的时候建筑一所避暑的牛棚，把木虱关在里头，以避太强的阳光。它们自己也要在里头居住一些时候，以便把牛放在手头，有暇时便可榨奶。因此，他们开始移一点泥粒放在那些草的根上，遮没那些根的上端。这一个露在外面的根，组成了一种天然的基石，成为沿墙的根基。现在，一粒粒的干土都堆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大的圆顶，这圆顶筑于根的底部，环绕了草的茎，高至木虱所居之处。边上开着洞，以便料理牛棚里的事务。避暑的牛棚完工了。住在里面的牛，感到凉爽而舒适，且食料充分。还有比这样更幸福的吗·牛们住在那里了，很安逸很得意，就是说，它们的吸管已注入了草皮。这样，蚂蚁们便可不出家门一步，从奶管子里吸得甜蜜的牛奶。
“那些泥土做的牛棚，在我们看来，是一种不重要的建筑，只是极草率极匆促之间所成的。我们只需稍吹得重一点，便可以把它吹倒。为什么费了许多力气来盖这样一种不坚固的遮棚呢·它们是无法盖得牢固的。高山上的牧羊人，用松枝造了一所可以蔽身一两个月的小棚。他们不是也费了好多工夫吗·
“据说蚂蚁不乐意为很少的一丛木虱而造起遮棚来，它们时常把稍远一点地方的木虱搬过来。当它们找不到现成的棚时，便这样地做一个。像这样的一个伟大的先见，对于我倒并不觉得生疏；但我无法马上来证明，因为我现在看不到。不过像这样的木虱的牛棚，我自己的确是曾经见过的。假使喻儿能够当心一点，你便能在今年夏天最热的日子，在各种盆栽植物的根边，找到几个牛棚。”
“那是一定的，叔父，”喻儿说，“我一定要去找寻它们。我要看看这些奇怪的蚂蚁做的牛棚。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当蚂蚁找到了一群木虱时，为什么那样地贪吃。你刚才说，那些在接骨木上向下爬的蚂蚁，是装饱了肚子去分派给蚂蚁丘内的朋友吃的。”
“一只找寻食物的蚂蚁，遇到机会时，自然自己也得吃的；但它并不是自私自利的。我们在为别人做事的时候，自己不是应该也吃饱吗·当蚂蚁自己吃饱了时，它就立刻想起了别的饿着肚子的蚂蚁。我的孩子，在人类中间，像这样的精神是不常见的。有许多人们，当自己吃饱了时，便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地吃饱了。这种人叫做自私自利者。上帝永远使这种人戴上这一个可怜的恶名，在卑贱的小动物如蚂蚁看来，自私自利是非常可耻的！当蚂蚁吃饱了时，它便想起了它的饿着肚子的朋友们，马上再装满它仅有的一个搬运牛奶和食物的家伙；就是它的肚子。
“现在看啊，它的肚子装得满满的回去了。它的肚子多么胖，使得别的蚂蚁能够分来吃。坑夫、木匠和别的许多在建筑城市的工蚁，都等待着食物的接济，以便能更勤快地做工，由于工作的羁绊，使它们不能亲自出去找寻那些木虱。榨牛奶的蚁，碰到了一个木匠，木匠蚁正在拉一枝小稻草，拉了好些时了。两只蚂蚁碰到了，嘴对嘴地接起来，好像在亲吻。运牛奶的蚁吐出了一小滴它肚子里装着的东西，另一个贪婪地饮了。味道真鲜美极了！啊，你们看它现在做得多么勇敢啊！木匠马上再回到它的稻草那里，而送牛奶的蚂蚁则继续它递送的路程。它遇到了另一个饿着的同伴，再来亲一个吻，再吐出一小滴牛奶，嘴对嘴地送了过去。这样一直行去，遇到饿肚子的蚂蚁便喂，直到它肚子里所装的都吐空了。于是‘牛奶蚁’便回去再装。
“你们知道，要一口口地喂给一群不能亲自去找食物的工蚁，单单一只牛奶蚁是不够的；必须有一大群的牛奶蚁才行。在地底下温暖的卧房里，还有一大批的肚子饿的蚂蚁。它们是小蚂蚁，是蚂蚁的儿子，是城市中未来的百姓。我要告诉你们，蚂蚁和别的昆虫一样，都是像鸟类一样，从蛋里生出来的。”
“有一天，”爱密儿插言说，“我拿起一块石头，只见石头下面有许多的小白粉点，蚂蚁们都抢着往地下搬。”
“那些白的粉粒样的东西，便是蚁蛋，”保罗叔说，“蚂蚁从地底下的屋子里搬出来，安放在石头下，使其受太阳的光热而孵化。当石头拿起来时，它们马上又搬下去，为的是要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以免危险。
“刚从蛋里出来的蚂蚁，并不像你们所看见的那样，它是一条小的白虫，没有脚，甚至没有翻身的力量。在一座蚂蚁丘里，像这样的小虫有几千。牛奶蚁一刻不停地跑来跑去，给那些小虫喂奶，使得它们一天天地改变样子变成蚂蚁。我要叫你们试想想，单单养育那些充满在卧室中的小东西，蚂蚁们应该有多辛苦，又需要榨取多少的牛奶？”六、狡猾的长老
“大大小小的蚂蚁丘是到处都有的，”喻儿说，“单单在花园里，我可以数出一打的数目。蚂蚁从蚂蚁丘里爬出来时，多得连路都盖黑了。要养育所有这些小城市中的百姓，真得需要无数的木虱啊。”
“它们虽然有无数，”他的叔父解释道，“但它们不会缺乏牛的，因为木虱更是无法计数的。那些木虱多得往往很严重地影响到我们的收获。那些卑贱的小木虱，居然会向我们人类宣战。要说明这一层，你们且听下面这一个故事：
“从前印度有一个国王，终日闷闷不乐。一个回教的长老为了要使他高兴，发明了一种棋戏。玩法是这样的：一方棋盘上排列着两种敌对的棋子，一边是白的，另一边是黑的，各种不同的棋子是：兵卒，骑兵，将军，主教，炮台，王后及国王。棋战开始了。只有兵卒，就是步兵，是最先接触的。国王在重兵保护之下，离战场远远地观望着战争。接着骑兵冲出去，用他们的剑左右冲杀；甚至主教也打得极为起劲，巡行的炮台，到处驱驰着保护全军的左右翼。胜负决定了：黑的方面，王后做了俘虏，国王失掉了他的两个炮台；一个将军和一个主教掩护国王想逃脱，但最终国王也被捕了。
“这种聪明的象征着战争的玩意儿，使得这位烦闷的国王大为欢喜，他问长老对于他的发明要求一点什么奖赏。
“‘大王在上，’那位发明人说，‘一个小小的僧侣是很容易满足的。请你在棋盘的第一个方格内给我一粒麦子，第二个方格内给我两粒麦子，第三个方格内给我四粒，第四格内八粒，以后每一格内总要比前一格多一倍，一直加到最后一格，棋盘内一共有八八六十四格。这样我便很满足了。我的蓝鸽子足够吃几天了。’
0六、狡猾的长老“‘这个人是一个傻子，’国王对自己说，‘他本可发大财的，但他只要我给他几把麦粒。’国王转身向大臣道：‘拿十袋金钱给这个人，再送他一袋麦子。这比他所要求于我的，已多出一百倍了。’
“‘大王在上，’长老答，‘收起你的金钱罢，这对于我的蓝鸽子是丝毫没有用处的，只要给我所要的麦粒便是了。’
“‘很好。那么我就多给你一点，你拿了一百袋去吧。’
“‘不够的，大王陛下。’
“‘你拿了一千袋去吧。’
“‘不够的，大王陛下。我的棋盘的方格内，还没有装足它应得的数目。’
“在这时候，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相互私语着，诧异那长老的简单的要求，一千袋的麦粒还不够填满一粒麦粒的自加六十四次。国王不耐烦了，吩咐召集几个有学问的臣子，开一个会来清算长老要求的麦粒数。长老狡猾地掀了胡子笑，很谦虚地走向一旁，等待计算结果的揭晓。
“现在看啊，在计算人的笔下，那数目愈加愈大了。计算完了，第一个计算人站了起来。
“‘回禀我王陛下，’他说，‘据算术的数目上看来，要满足这位长老的要求，你谷仓里所藏的麦粒还不够。不仅如此，就是在全城里，全王国里，乃至全世界上的麦粒都不够。因为他所要求的数目，可以把海洋、大洲，乃至全地球盖满。并且可以盖上一只手指那般地厚。’
“国王愤怒地咬着他的髭须，没有法子。后来他封那棋子的发明人叫做‘维齐尔’的官爵。那是狡猾的长老所要的。”
“我和国王一样，也钻进了长老的圈套了，”喻儿说，“起先我也以为他只要一粒麦粒自加六十四次，那结果也不过是几把麦粒而已。”
“所以咧，”保罗叔答，“你要知道一个无论小到如何的数目，假使不断地自己加了又加，好像一颗在滚动的雪球，可以立刻成为一个巨大的球，使得我们用尽气力都搬不动。”
“那个长老真是一个滑头，”爱密儿说，“他很谦虚地只要一粒麦子，在每一个方格上，加倍起来，只为他蓝鸽子的食料。他也就不要别的东西了；实际上他所要求的已经比国王所有的还要多了。叔父，什么叫做长老呢·”
“长老是东方的僧侣。”
“你刚才说国王封他做‘维齐尔’。这是一个大官吗·”
“‘维齐尔’就是首相或总理大臣的意思。那个长老以后成为这个国家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了。”
“哦，这样我就不再怀疑他为什么拒绝十袋金子了。他是在等待着更贵重的收入。”
“长老把麦粒加倍了六十四次，十袋金子和它比起来真是不算什么了。”
“那么木虱和这有什么关系呢·”喻儿问。
“长老的故事，马上把我们引到这儿来了。”他的叔父对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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