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和家庭 一九0一年十一月八日(农历辛丑年九月二十八日),我出生在山西省五 台县永安村。 五台县位于五台山南麓,因五台山而得名,是个山区小县。交通、经 济相当落后,但也有比较富庶的地区。过去我们那里流传有“县不如镇, 镇不如村”的说法。镇,指东冶镇,土地好,产量高,大户人家不少,比 五台县城要富裕些;村,说的是阎锡山的家乡河边村,同我村仅一河之隔 。阎锡山老家,高墙大院,豪门深宅,比那县衙府第要气派得多。 永安村在五台县西南,滹沱河的北岸。滹沱河在我们那里回环转弯, 流经太行山南端进入河北省。永安村是个偏僻山村,但借滹沱河河水之利 ,农业收成一般是有保证的。早在魏晋时期,官府就在永安村建立过储备 粮食的仓库,所以古有“仓城”之称。 在永安村,徐姓是个大姓,约占全村人口四分之三以上。 听长辈们说,我家祖上是三兄弟,从洪洞县迁居,落脚五台山下。一 代传一代,不知过了多少辈,才积累了相当数量的土地与家产,成为富庶 之门。徐氏家族里,有个叫徐松龛(继畲)的,清朝什么年代中翰林、人官 门,做过广西巡抚,广东按察史,兼署闽浙总督。著有《瀛寰志略》一书 。 永安村的徐姓,属第三分支之后,到我这一辈是第十九世孙。 我家原先是一个大户,到我祖父时,家业衰败了。祖父名徐鹤林。据 说,他雄心勃勃,从务农转为经商,企望借此带来转机,重振家业,光宗 耀祖。但事与愿违,结果不仅没有赢利,反而赔了本,从此一蹶不振。 我记事时,家境已经破落,仅有薄地十几亩。因无劳动力,土地与人 伙种,一年忙到头,糠菜掺半,勉强维持温饱。没有富余,也不欠人家的 。 父亲徐懋淮,晚清秀才,教了一辈子书。爷爷去世时,父亲年仅十三 岁,奶奶把他送到外祖母家读书,快二十岁的时候中了秀才。由于家境越 来越艰难,他就没有再考举人,放弃了仕途,靠教书养家糊口。他教书多 是到“口外”去,大概就是现在内蒙古的和林格尔和凉城一带地方吧。因 为在本村或附近教书,薪水太低,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有困难。 “口外”教书,一年薪水是一个元宝,合五十两白银。路途遥远,交 通不便,父亲一年难得回一两次家。有一年他年关回家,半路上被土匪劫 了,闹个两手空空,命也差点搭上。家里等他回来安排年事,结果白盼一 场。 村里人说我父亲为人耿直,不阿不欺,办事公道。他来家也闲不着。 村里有个大小事,像打架斗殴、家庭纠纷、分门立户、典地立契等,往往 找他调解或作中保,他也乐意办这些事。 由于我父亲常年教书在外,家里生活的实际组织者是母亲。母名赵金 銮,没读过书,是个农村家庭妇女。她把自己的精力和感情,全部用在料 理家务,抚养我们兄弟姐妹上。她节俭勤劳,温柔善良,自己省吃俭用, 但常常帮贫助老。她的性格和品德,对我们兄弟姐妹颇有影响。 母亲也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佛教。在四大佛山之一的五台山下,佛 家弟子众多。我们家顶楼上一个角落里,供着一尊木雕菩萨和一尊石刻观 音,据说是从五台山“请”来的。母亲信仰佛教很虔诚,鱼、肉、蛋、葱 、蒜、韭菜,都不入口,叫做“吃清口斋”;每天夜半人静时闭目打坐, 从不间断。在她的影响下,我的两个姐姐也信佛。父亲、哥哥、妹妹和我 ,都不信那一套。 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从小就参加劳动。大姐先月,二姐春月,没读过 书,是母亲的好帮手。哥哥徐受谦,因为是长子,很受器重,读书也比较 多,但在家里同样得干活。他后来在阎锡山部队当了名军需官,全国解放 后在太原文史馆工作,一九七五年去世。妹妹占月,长大后,姐姐哥哥们 都出去了,一些家务活多靠她来干。她在太原女子师范毕业后教过书。、 抗日战争时跑到延安,取名徐达,参加了革命,加入了共产党。 我从七八岁开始,便帮助父母做些家务劳动。拾粪拣柴,是我经常做 的。也采树叶,挖野菜,我吃过好多种野菜,养成了吃野菜的习惯。 母亲干活一向仔细、认真,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做什么活,都要 规定数额。拿拾粪来说,每天早饭前必须拾一箩头回来,否则不准吃饭。 北方农村积肥主要在冬季。寒冬腊月的五更时分是“鬼龇牙”的时辰,冷 得透骨彻心。我在外边拾粪,有时手脚都冻麻木了,要是拾不满一箩头, 就不敢早回家。等回到家里时,母亲见冻成那个样子,很心疼,又给脱鞋 ,又给暖手。但她从来不说降低定额的话。 在旧中国农村,吃穿用主要靠自家生产。一个家庭可以说就是一个小 社会。家家户户,年年岁岁,都要想方设法种地、织布,编制各种盛器、 家具。我也学会了编篮子、笊篱等一些常用的家什。听妹妹说,我离家八 九年后,家里还用着我编的篮子。母亲想念我,有时看到那篮子就流泪。 正当我度过我的童年的时候,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正处在社会大 变动的前夜。清朝政府昏庸腐败,危机四伏。山西地瘠民穷,加上连年干 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慈禧太后逃离北京,移宫西安路过山西时,又大 肆搜刮,更加重了人民的负担。社会极度黑暗,民不聊生,一场推翻满清 帝制统治和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伟大社会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了。我那时还 不懂得这些,但从人们的议论和神情中感到,恐慌,忧伤,不满,渴望改 变现实的黑暗状况,成了生活的主调。只听老人们说:“世道要变了!” 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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