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讲,如《诗经·北山》所宣称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在现实中,这样的权力却是由地方封君们居中调停;周王通过诸侯们的统治来实现自己的统治。换句话说,将辽阔的东部平原分授给诸侯,实际上意味着周王放弃了自己对这些领土的行政管理权,尽管周王可以合法地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诸侯之上。但是合法并不代表他总是有能力这么做。正如众多“册命金文”所显示的,西周王室的直接行政管理范围仅限于陕西王畿及东部中心洛邑附近很小的区域。这似乎已经引起了一种结构上,甚至是策略上的矛盾:一方面,西周王室明确以维护西周国家整个领域(包括东部和西部)的安全为自己的职责,如金文常常提到王师被派遣去抗击外族对其遥远的和边陲的封国的侵扰;但另一方面,这类军事行动可以长期可靠地依赖的后勤支援却又仅仅来自于王室管理的王畿地区。至于周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得到封国基于地方资源的军事援助,则完全取决于诸侯的意愿和周王对他们的支配能力。虽然这种能力因各王而异,但从长远来看,当诸侯在各自的领域内站稳脚跟,并且开始视自己的利益重于王室利益时,他们已然成为周王室的竞争者,而周王的控制力自然也就随之弱化了。在一个中央政权受地方力量调停的政治体制中,由中心控制向地方自治的过渡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通过血缘结构来实行政治控制的先天不利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封国在这一结构中的位置会越来越远离其传承的主干,那么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控制就会日渐无力。在《礼记》对“宗法”制的描述中,小宗的亲缘关系五世而斩。我们很难弄清后世礼书中描述的这种严格规定是否在西周时期就已付诸施行,但是,与周王室的那条干线至少有七八代之隔的西周中晚期的诸侯,可能很少还会觉得自己与周王有什么亲近,因此对去陕西王室朝觐的兴趣也会越来越小。在这一时期出自东部封国,如鲁、齐、应,乃至陕西地区的大量铭文中,我们没有看到周王室与地方封国之间的互访的任何记载,这与西周早期那些频繁提到这类互访的铭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相信,铭文中的这种现象显示了周王室与东部封国之间关系的一个重大转变。随着血缘纽带的松动,“封建”制度下授予这些地方封国的高度自治权已经开始使他们演变成独立的政权,从此不再惟王命是从。齐国和鲁国很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见下文),它们都曾有过对抗王室的历史。从理论上讲,“监国”应该是一个可以控制诸侯偏离中央的有效机制,但前提是这些监国必须在不同的封国间定期调换,从而让他们明确意识到自身的利益取决于王室的意愿。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机制才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效应。很可惜,实际情形很可能是周王委派的这些监者都是世袭的宗族,他们在受监的地方封国内有着永久的居住地。如此,虽然他们可以继续为周王室和诸侯提供一种交流的渠道,但是很多代之后,他们的利益就会与其所在封国的利益更为紧密地结合起来,而与中央王室无关了。
……
绪论
第一章 西周国家的基础:建构政治空间
第一节 周人的本土及其毗邻地区
第二节 西周国家的东方
第三节 西周时期的汾河谷地
小结
第二章 混乱与衰落: 西周国家的政治危机
第一节 政治混乱的出现和西周衰落
第二节 结构性冲突和政治对抗的起因
第三节 贵族力量与王权的对抗
第四节 西周王权的最后一次振兴:宣王中兴
小结
第三章 门前的敌人:狁之战与西北边境
第一节 周与狁战争的历史
第二节 确定周人与狁之战的地理
第三节 空间危机和周王朝的西北边疆
小结
第四章 西周的灭亡:党派之争与空间的崩溃
第一节 观点和学说
第二节 西周灭亡的新发现
第三节 西周灭亡的地理考订
小结
第五章 东迁:周的重构
第一节 周室在东部的重新安置
第二节 贵族宗族的迁徙
第三节 秦的崛起与向周心脏地带的迁移
小结
第六章 西周的遗赠
第一节 留给帝国的经验
第二节 共同的西周经历
第三节 地域性文化的背景
结语
附录一 边缘地区: 西周国家的最大地理范围
第一节 周的“远东”地区
第二节 周在南方
第三节 周在北方
小结
附录二 犬戎和狁之间的关系
附录三 《竹书纪年》和周幽王的年代问题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