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上海史:从轿子到轿车 回望20世纪30年代,这既是上海的“摩登岁月”,也是黄浦江畔文化名人云集、群星闪耀的年代。学者、作家兼记者曹聚仁便是这光芒四射的群星中的一颗。50年代后,曹聚仁南迁香港,一住悠悠20余载,却任由岁月潮水的冲洗也无法割舍他的“上海情结”。于是,他在香港的报刊上辟出一个“上海春秋”专栏,说尽十里洋场的沧桑世变,同样,也留下了他对上海的一段精辟评语:一部上海的历史,“乃是从轿子到汽车的历史” 。
谈论汽车与上海,便不由得想起曹聚仁的这段话。汽车,作为近代工业文明的产物,对于中国来说只是一种“舶来品”,它从异国土地上移植而来,继有了车流似潮的今天。然而,汽车在中国土地上的出现、蔓延,也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我们应该回溯到更久远的过去。
飞轿往还成时尚 “一片浑黄的江水,淤泥土堤,芦苇纤道,阡陌田野,几间茅屋。除了这里的农夫,全世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日黄浦滩的弹丸之地——中国长江注入太平洋的出海口一隅。”——有人曾经这样描摹150多年前的上海。
当年十里洋场,最早便起步于这片“芦苇纤道,阡陌田野”。同江南各地的农村一样,上海一样是节奏缓慢、信息封闭的农耕社会,人们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人而息”的农家生活,并无任何“异类,,的表现。
人们被紧紧拴在土地上,平素的活动半径也不出十里之外,出行并不是一件难事。由于地处江南水乡,有舟无车。在近代上海便一直是“水行则船,陆行则轿”。轿子,也就成为上海唯一的陆上交通工具。
在各种代步工具中,轿子是地道的中国“土产”和“国粹”。轿子古称“肩舆”,据说在夏朝就已经出现,但是直到唐代,“肩舆”还显得十分稀罕,除了至高无上的帝王,只有官员和妇女才能享用。自宋代,轿子便开始渐渐流行,但真正普及到民间已经是明代中后期,史料上记载,当时“人人皆小肩舆,无一骑马者”,可见轿子的流行已到了何等程度。
在近代上海,尽管轿子是唯一的代步工具,但多少还沾有几分富贵气。一种“公用轿子”——专供往来商贾雇唤的出租轿子能在街头随处可见,坐轿的人非富即贵,轿子更多地象征了等级、身份和地位。即便是这种轿子,由于坐轿的人身份、地位有高低,也就有不同种类的区别,细分起来就有八人抬、四人抬、三人抬和两人抬轿,轿顶颜色、质地也分金色的、朱漆的和锡的几种。
宫慕久、吴健彰、袁树勋这些历任上海道台,由于地位显赫,外出就坐最为豪阔的八人大轿,号称“官轿”。上海开埠后,宫慕久以苏松太兵备道全权管理上海的所谓“夷务”,就是坐着这种八人八扛的绿呢金顶大轿,前呼后拥地入城去与洋人交涉。有人形容:此轿四壁内外绘雕浮云龙凤图案,轿顶为单檐攒尖式,往上拱起,绿呢中用金线绣上龙凤图案,轿顶镀金,显得庄重典雅。大轿所过,鸣锣开道,威风八面。1887年(光绪十三年)新科状元洪钧出任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从北京经由上海出使,上海道台也出动八人八扛的金顶绿呢大轿迎接。当时洪钧的小妾曹梦鸾( 即历史上著名的赛金花)以夫人身份陪同出洋,据说当鸣炮三响时,把坐在轿上的这位状元夫人吓得面色惨白。按照等级,次一级的上海知县如吴馨、沈宝昌、夏道丰等,就坐次一级的四人抬朱顶蓝呢轿,其他没有官职的则坐两人抬的蓝呢轿。
上海开埠以后,随着时世变迁,充满富贵之气的轿子开始逐渐增添了平民色彩,“乃不分贵贱,出必乘舆”。尤其从小东门到南码头一带,一眼望去,触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轿子——从两人抬的小轿子到四抬大轿、八抬大轿,整个华界几乎就是一个轿子的世界。坐轿的人也形形色色,遍及社会各个阶层,从官员出巡、士绅办事、郎中出诊医病、闺秀回娘家,直至青楼女子应召出堂差,无不靠轿子来代步。一些人甚至死要面子,“家中无米为炊,而犹高坐蓝呢之轿”,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民间用轿最隆重、最多的是在新人婚嫁时。但凡新娘子出嫁,都要坐 “花轿”,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习俗。“花轿”中最壮观的也有八人八扛的大轿,据说,这些大轿用得最多的是宁波人,所以就又被称为“四明彩轿 ”(四明即为旧时宁波的代称)。据《上海交通话当年》一书形容,这些花轿“轿顶有两至三层,全用锦缎围裹,每层四角都挂上彩球或宫灯,四壁绣着‘凤穿牡丹’、‘福禄鸳鸯,等吉祥字样,图案总是龙凤呈祥,热闹而吉庆,大红色彩,扶手也用朱漆髹金漆上,四周还挂上响铃,走动时当当作响,好增吉祥、热闹气氛”。据说租一辆大红花轿,轿行开价每日总在千文以上,颇为昂贵,但为使儿女的终身大事办得体面,做父母的也都甘心一掷千金。
不仅婚嫁一类喜事如此,即使举丧出殡也离不开轿子。大殓之日,殡车、祭品、奏乐列队而行,行间也少不了丧轿。丧轿一样披麻戴孝,白布白花;一般而言,全蒙白布的是服重丧,半蒙白布的则是服轻丧。也有专供神主牌位的轿子,全身缟素,吹奏缓行,异常肃穆。随着轿子的应用广泛延伸,以至还有“医轿”——医生出诊看病都坐两人抬的轻便快轿,后面还随行一轿夫,以备行进中换人;有“囚轿”——犯了罪的官员上法场时,也得坐一种无顶盖的轿子,囚犯手脚被捆,半身外露,看了令人触目惊心。
晚清时期,上海是中国的色情之都。那时,上海滩妓院林立,名花如云,烟花女子之多恐不光为中国之冠,在世界几个大城市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称“洋场十里,粉黛三千”,“妓馆之多甲天下”。青楼女子应客人邀请出堂差,也都是以轿代步,坐着轻快的小轿——“飞轿,,随叫随到,疾速而往,轻盈气派。飞轿的一侧写着妓院名称,如什么富春楼、荟艳楼、烟雨楼之类,另一侧则写着这些青楼妙姬的芳名,如红艳、媚龄、爱卿、美娟等等。19世纪中叶的小东门,后来至七八十年代的洋泾浜,清末民初的四马路、汕头路、民和里、会乐里,都是卖笑者飞轿往还之地。
夜色苍茫中,飞轿还会打着灯笼招摇过市。据说,如此“飞轿”往来的“ 娼”盛景象,使租界工部局觉得有油水可捞,便乘机将轿捐抬高数倍,狠狠地捞了一票。尽管心有不甘,这些卖笑生涯者又有谁敢违抗,只好忍气吞声交纳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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