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原是系铃人<br> 在《纪晓岚测字》这个故事里，董姓军官的测字术“自然”是灵验无比，对于这点，我们就暂时不予讨论（在第十一章及第十二章，将专文探讨古典命定论的“奇验”问题）。令人感兴趣的是纪晓岚“为什么”想要测字？据他自己说那是因为他“失言而获罪”，正在“等候审判”，也就是他面临了一个令人担忧、疑惑的人生困境。<br> 当一个人身处困境，前途茫茫，特别是觉得随时可能有什么不测的灾祸会降临时，很自然地会产生心理焦虑，也很自然地想去寻找能够降低焦虑的方法。而算命、占卜、测字、问神等都是降低焦虑的有效方法。事实上，它也是古典命定论最原始的心理功能，就像《礼记》里所说：“卜筮者所以使民决嫌疑，定犹与也。”或者像《庄子》所说：“心疑，卜之。”我们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解除疑惑，降低焦虑，才使先民发展出占卜之类的原始预知术的。<br> 但董姓军官带给纪晓岚的并非“安慰的话”，而是“不好的讯息”。“不好的讯息”跟“降低焦虑”有什么关系呢?要了解其中的曲折，我们必须对人类的心理机转有进一步的认识。在心理学里，有一个相当有名的“无力感”（learned helpiness）实验：对被关在笼子里的狗或老鼠施以痛苦的电击，在无所逃的情况下，它们最后通常只会呆呆地站在那里，束手无策地承受痛苦的电击。但如果能让它们事先“知道”痛苦的即将来临，则可以减少这种“无力感”所带来的心理破坏力。老鼠的实验显示，同样承受电击的痛苦，它们较“喜欢”事先有警示信号的电击，而较不喜欢盲目出现、不可预测的电击；其耐受力在时间上可增加四倍，在强度上可增加三倍。<br> 虽然人不是“老鼠”，但在改以人为实验对象，让他们接受盲目的噪音折磨，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br>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古典命定论的一个奥妙之处。认为人会受到身外某些神秘力量的摆布、作弄，就好像实验室里的老鼠莫名其妙地受到电击般，这样的观念原是让人产生“无力感”的温床，但一如上述实验所显示的，在无所逃避的情况下，人还是想“预先”知道“不好的命运”会在何时、或以何种方式来临，以减轻内心的焦虑，并增强对它的耐受力。<br> 这是一个先“系铃”再“解铃”的问题。人难免会遭遇一些让自己彷徨无主、提心吊胆的逆境，古典命定论说这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但这个时候若求助于它所提供的预知术，则不管它说的是好话或坏话，将来应验不应验，都具有降低焦虑的心理功能。<br> 是不幸和屈辱的替罪羔羊<br> 当不幸或灾祸发生后，古典命定论又能发挥另一种心理功能。在《城隍苦心》这个故事里，“生平行事不违背古训，做官也都能勤政爱民”的牛太守，却在大地震中惨遭妻儿俱亡、自己也断了腿的巨祸，他悲叹地问：“天道何在！”这样的愤懑乃是多数人在遭受挫折、打击后的共同心声。但当他在听了城隍爷的一番解说，“知道个中缘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后，即不再怨天尤人”。<br> 从这种转变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相信“命”存在具有一种显见的心理功能：它可以让人将他在人生旅途中所遭受的横逆、不幸和挫折归诸自己所无法掌握的“命”，而减少自责、自咎和愤懑。就像《列子·力命篇》所说的：“怨夭折者，不知命也；怨贫穷者，不知时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或者像《论衡.命禄篇》所说的：“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知者归之于天，故坦荡。”这些都在告诉我们，相信命运可以“安时”，可以让人不怨、不惧、不戚、坦荡。我们在前面提到的道家的“安命观”和儒家的“立命观”，他们相信命的存在，主要就是偏重在这方面。《星变奇验》这个故事表面上是在说彗星在中国占星术里所具有的两种象征意义：一是它代表“不祥”，当它“扫”到某个星辰时，该星在人间的对应人物就会罹祸；一是它代表“除旧布新，（像“扫帚”，所以能“除旧布新”），当它扫过张宿和翼宿之间时，则其在人间的“分野之地”？？<br> 越南，就由中国的手中转而落人法国的手中。<br> 但更重要的是它发挥了中国政治占星术所具有的特殊心理功能：因为它把外敌入侵、打不过人家、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等种种让人想起来就痛心疾首的不幸，全部归诸于冥冥中自有定数的“天意”，这对维护统治者、参与战斗的将士、乃至整个民族的尊严都是“功德无量”的。而在《半存半毁》这个风水故事里，李氏的一个支系将自己的人丁单薄、没有功名、家道衰败归诸“祖坟不利于己支”，不管是真是假，也都可以免除那可能是来自自己的愚昧、怠惰、不如人的疑虑和自惭。很显然的，当一个人在遭遇不如意的事情后，会去求教于古典命定论，而且较容易相信古典命定论的说辞，主要是因为它能为他们的不幸、挫折和屈辱提供一个“替罪羔羊”，以减少自责、自咎和愤懑，并维护他们的尊严。<br> ……
展开
著作陆续在大陆发行，已出版者有《实习医师手记》、《虫洞书简》、《性．文明与荒谬》、《变态心理揭秘》、《古典今看——从诸葛亮到潘金莲》、《洗心禅》、《聊斋搜鬼》、《弗洛伊德的爱欲推理》、《中国人的心灵图谱：命运》、《中国人的心灵图谱：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