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望会有这么一天(但并非带任何强迫意愿去使这一天实现)——你终于向我宣布,你已能开始阅读中文书籍了(并且会诵读我的诗?),这些看来都是一个异乡父亲的奢愿,几十年后就会消沉在迟暮的黄昏。可是今年5月,台风季节尚未来到台湾,我和李衣晴——一个比你小两岁的小女孩——却曾细说《笑傲江湖》。
我又是怎样地希望你能明白令狐冲的心情与笑傲江湖之曲。
一切都是琴的心情与悲苦。却说令狐冲那次随着师父师娘入河南洛阳,投奔师妹喜欢的师弟、外公金刀无敌王元霸,不知受尽多少委屈白眼,更被诬蔑手中“笑傲江湖之曲”的琴箫合奏曲谱为师弟家传且已失落的《辟邪剑谱》,无论如何辩说,亦不过落得被人打得满口是血、双臂脱臼。这种愤慨无奈的心情,一直到由绿竹翁带领,隔帘得识精通音律的“老婆婆”,才稍得纾解。但是在这以前,那种欲哭无泪、欲诉无门的悲苦孤独,却也曾是我一度的心情倒影,令狐冲那时是这般想的——
“刘正风师叔和曲长老,一是正派高手,一是魔教长老,两人一正一邪,势如水火,但论到音韵,却心意相通,结成知交,合创了这曲神妙绝伦的‘笑傲江湖’出来。他二人携手同死之时,显然是心中绝无遗憾,远胜于我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为师父所疑,为师妹所弃。而一个敬我爱我的师弟,却又为我亲手所杀。”想到此地,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曲谱之上,忍不住哽咽出声。
世间之事,本来就是黑白不分,对错难辨。其实,令狐冲的师父是伪君子,师妹心中又另有所欢,师弟亦非他所杀,但悠悠众口,却自是正派皆为君子,魔教尽是邪恶小人。
这都是俗世滔滔,令人烦厌的正统文化包袱,成了人吃人的礼教。至于令狐冲如何与采花大盗田伯光饮酒论武,调戏小尼姑,更是真相莫明,匪夷所思了。
唯音乐可以超越,虽说知音难得,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一生之中,相识有几人,相知有几人,相聚有几人,相守又更有几人?可是,唯得一人而无憾!然此人永远虚无缥缈,可偶遇而不可强求。而令狐冲与魔教小妖女“婆婆”就因曲结缘,饱经忧患,终成美眷。
“婆婆”曾传授令狐冲一曲《有所思》,这是汉代古曲,属乐府鼓吹曲词的汉铙歌十八篇内的一首歌,哀怨情绝,感人至深,乐府曲词是这样的——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飕,东方须臾高,知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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