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华丽的教堂,极富魅力的鼠灰色的外墙,有两座样式奇异的塔楼,但还是一座二流教堂。教堂前面一个宽敞的小广场,你一抬头就能望见它装饰精美的正面,但若是想更全面地欣赏一番,也许就不可把侧面和后部完全割裂开来。图尔的这座大教堂是奉献给圣加第安的,修建历时较长,1170年动工,直到16世纪上半叶才竣工。然而,各个部分的色调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四季‘{候的变迁而微妙地融合在一起了,所以,它的各个组合看上去没有明显的格格不入,至少第一眼看上去就这样,甚至还显得非常协调。比它更加宏伟的教堂比比皆是,也许像它那样赏心悦目的却少有。在沉静的黄昏来临时,这种精致而又典雅的效果达到了极致,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挺立在细缩的阿克韦凯广场上的,装饰华美的两座塔楼把它们的奇异的采光亭高高地伸进薄暮时分的斜光里,为成群结队、盘旋而飞的鸽子提供了宽敞的栖身所。这时候,教堂的整个正面看上去金碧辉煌,尽管环绕着三扇高大的门扇(它的凹处深得足以容下好几圈雕塑),把巨大的雕饰玫瑰花窗旁边突出的四堵大扶壁挖成了锯齿状的那些壁龛在雕凿成的小华盖底下,连一尊雕像都没有。大革命的风暴席卷了法国大部分雕像,然而,这场风暴却没有一点重塑它们的强势。圣加蒂安塔顶的凸饰、钩编饰的穹窿顶的风味并不太纯正;然而,就像许多不纯正的东西一样,它们却具有某种特色。教堂里面所显露出来的庄重狭长,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歌坛大量使用早期玻璃饰品,四周一条宽敞的通道,因此,使那种狭长变得格外刚劲高雅。至于这座教堂主要的财富,也许就要数布列塔尼的查理八世和安妮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的那座迷人的小坟墓了,它由白色大理石砌成,上面有浮雕,浮雕上有具有象征意义的海豚和精致的漩蜗状图案。在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石板上,小男孩和小女孩并排躺着,一对小天使,一个跪在他们头顶,一个跪在脚下,守护着他们。这是法国文艺复兴早期的妙手——米歇尔·科隆之杰作,再没有比它更优美的东西了,这的确是一堂品味高雅的美术课。这座坟墓原本被安置在数百年被人们视为“图尔圣地”的圣马丁修道院的大教堂中,教堂不断遭到宗教战争的亵渎,已残破不堪,最终于1797年倒塌了,但这座坟墓却幸免于难。1815年,人们在大教堂僻静的一角找到了一个避难所。
我也许应当愧于承认:对于这座庄严的避难所,我发现巴尔扎克这个渎神的名字甚至能给它增添一点趣味。或许凡是读过短篇恐怖小说《图尔的本堂神甫》的人会记得,正如前文所述,单纯而孩子气十足的老彼罗多神甫落进了特鲁贝神甫和加玛尔小姐的阴谋诡计的陷阱,其寓所就在那位小姐(她从事一种出租房屋给神甫们的特殊行当)的住宅里;这座住宅位于大教堂之北,教堂的墙壁下方离它很近,所以,大飞扶壁一面的支柱都栽在这个老处女的花园里。如果在教堂后边转一圈,找找这景象,而不单是在历史上闻名的寓所,你就有可能目睹到圣加第安教堂的侧面和后部形成的一幅赏心悦目而又奇特怪异的形象。一条狭长的胡同延伸过去,旁边一堵高墙,挡住了大主教府邸,上面有飞扶壁、突出去很远的怪兽滴水嘴以及做工精致的教堂南门廓。在胡同的尽头,一个显得沉闷的广场,名叫图尔的格雷古瓦广场,长满了杂草。放眼望去,大教堂的外面大部分都是古老的哥特式的棕色房子,巴尔扎克将整个这片地区称做“石头荒漠”。被遮挡住的府邸带有一间破败不堪,样子看起来像有山墙的厢房或外屋。一个石头布道坛样子奇特,年久失修,从那儿突出来,俯视着这片荒凉的地方。宅邸的另一侧是神学院,用来培养青年教士,一个学生从一个僻静角落的门里走出来,门在他身后开了片刻,泄出一线阳光明媚的花园,可以想像得到还有其他穿着黑衣的年轻传教士们在里面悠闲地散步。加玛尔小姐的住宅座落于教堂的另一边。两位神甫的食宿由她来提供,但密谋串通一个,陷害了另一个。今天,你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因为你自认为确定是加玛尔小姐的那个住所满足不了巴尔扎克描述中提到的所有条件:然而,这一建筑也满足了足够的条件;尤其是它的小庭院,热忱地给教堂那面大扶壁提供了接待。与这堵扶壁相对的是另一堵扶壁(这两堵扶壁中间撑着北横厅的山墙),就被栽在那座小回廓上。唱诗班街小而静,好像从未有人打这儿经过似的,回廓的门开在街道的那一边,并且正对着加玛尔小姐的房门。曾有一位和蔼的老司事,将我从教堂领到这座回廓。回廓窄小孤寂,又破又暗,但被裹在大教堂的大墙下,显出一副费力不讨好的友善。其下的拱廓被封闭起来了,回廓中间一片小花园,有一些果树,我感觉似乎果树被遮掩得太阴暗了。一个角落上一座砌得别致得很的角楼,那是一座旋转楼梯的梯笼,楼梯一直升向一个顶部的廓台(不太远),一位老教士,也是教堂的司铎兼看守,手拿祈祷书在来回踱步。在那可爱的9月的清晨,那角楼,那廓台,甚至连同那司铎兼看守,都组合成了一组精致的水彩画。
紧跟在弗兰西斯一世之后的王位继承者们继续临幸尚博尔;但它却遭到了亨利四世的冷落,自此以后,它再也未成为任何一个法国国王偏爱的行宫。路易卜四几度临幸,所以这种临幸便蔚为大观;然而,尚博尔再也不能长时间留住一位能舍得在离巴黎十英里远的地方花钱建造一座凡尔赛宫的国王了。有了与首都近在咫尺的凡尔赛、枫丹白露、圣热尔曼、圣克卢,以后的法国闲工们更是没有必要到这个他们王国的最荒凉冷清的省份来散心了。尚博尔因,而遭到了王室的冷落,虽然在上个世纪,它那些被遗弃的大厅也曾经发挥过一点作用。1725年,它被倒霉的斯坦尼斯拉斯·莱津斯基所占据,这个人先被拥戴为波兰国王,不多久就被从王座上拉了下来,此后大半生的时光就消耗在这种事情上。那时他正在法国逃难,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路易十五,这件事总算是对他一生不幸的一些补偿。他在尚博尔住的八年间,把城堡四周的护城河都填平了。1784年,一位名叫莫利斯.德·扎克斯的出色的房客又来到了尚博尔,他是丰特努瓦战役的胜者,然而,他只占用了城堡两年,就与世长辞了,倘若他不是那么坚决地想要使他的一生过得更加惬意一些,说不定寿命能长一点。当然,大革命对尚博尔毫无仁慈可言。只要有一点皇家色彩,它都要拼命消除,它像一股旋风横扫了两百多年来积聚了无数珍稀装饰品与家具的所有房间。在那阵狂风的袭卷下,这些宝贵的东西要么被毁掉,要么永远地流失了。1791年,一群英国教友会教徒曾向法国政府提出了一项怪异的提议,他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就是在这座宫殿里制造某种当今未记载过的日用品。尚博力;被拿破仑当作一项“馈赠”送给了他的一名元帅——贝尔第埃,因为他的缘因,尚博尔按照拿破仑的风尚变成所谓的瓦格朗封邑。复辟之后,瓦格朗公主——尔第埃元帅之遗孀——把它卖给了一个国家捐赠项目的理事会,设立这项捐赠目的就是为了把它送给当时还是婴儿,但有当上法国国王的希望的波尔多公爵。这项赠送按期完成了,但尚博尔伯爵,为了符合接受这项赠礼的条件,已经改换了封号,可惜这项财产却却被路易·菲利浦的政府剥夺走了。于是,他向他的国家的众多法庭申诉,要求更正;申诉的结果成了一种无休无止的诉讼,25年之后,他的权利才最终得到确认。1871年,他第一次来到厂这处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已赠送给他的领地,而在这半个世纪里,他已经流亡过40年了。1871年7月5日,他在尚博尔写了一封非常有名的书信——即写给他的所谓的臣民的那封信,那一年他高举波旁王朝那面白旗。这一少见的失算——实际上是激发法国人民扯下他们的国旗,代表革命与帝国的永垂不朽的三色旗,然而正是在这旗帜下,法国人民赢得了至今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的荣耀,这面旗与他们最浪漫、最勇敢的、最令人欣慰的历史时期紧密相联——而这封倒霉的宣言,我认为,却似乎提供了衡量杰出的亨利五世的政治谋略的尺度。这项提议本应更少一些单纯,人民也本应更少一些嘲讽。
从整体上来看,尚博尔给人的印象非常强烈。我在那儿参观了一个小时,午后的阳光斜照在9月的树梢上时,它的空寂中有着一种尊严。它以一种压抑但还听得见的声音讲述着那消亡了的君主政体,它曾是那么强大、那么辉煌,然而,如今却变成了差不多与那耸立在我面前的穹顶与烟囱一般怪诞的景象。我在那儿停留时,想到要构成这样一个君主政体所需要的一切优秀事物,想到其中之一就是那些衰败荒废的宫殿,那是怎样的一种多余啊。尚博尔是紧扣人心的——这个形容词用在这里最合适;如果说共和国的愚蠢行为引发了又一次复辟的可能,那么对反思一下这座旧址深长的意味应该会使共和国猛然警醒。一位情感丰富的游人可能会贸然做出评论:在所有这些以这种难以想像的方式勾起人的怀旧情愫的、人们不断探访的房屋前,上面的想法是不可轻易断定为愚痴的。乘车取道谢维尼城堡回布卢瓦,一路上我思考着这些。这条路将我们带出了尚博尔猎苑,却穿过了一片平坦的、树木矮小的林地,就又进入了索然无味的索洛涅平原——我相信这原本是一片广种薄收的土地,但近来受到了法国快乐勤俭魔法的大改进。
天色渐暗,此时乘车赶路让我想起了乔治·桑的某部田园小说中所描述的一段行程。经过了两座土木结构的教堂,它们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黑漆漆的,东倒西歪,有着笨重的木门廊和环绕着地基的廊台。当我到达测韦尼时,黄昏已来临了。因为太晚了而要求获准参观一座住家的房舍的希望不大了。但此刻却是我一天中最乐意参观几乎任何景观的时间。我的车夫将车停在一座高墙外,门开着,此门通向一条小道,我就顺着这条小道步行。那些地方的车夫最讨厌把车停在一幢住宅前,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一个装扮非常洁净的矮个子女门房与两三个小孩坐在屋前,享受着这黄昏的微风,我如实地回答了她的探问。她示意让我再往前走一点,拐向右边。我严格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后来一拐弯,一栋宛如童话中的古老庄园一般迷人的住宅便呈现在我面前。我只匆匆观看了谢维尼的部分景致,但所见的景色却是完美无缺的。在一大片亮丽的绿草地上,矗立着一座轻盈美妙的大厦,它俯视着这花丛,这树木。它具有一种独特的优雅,这种特色部分来自大厦正面那圆形壁龛中的一连串文艺复兴时期的胸像。这地方看起来是那样僻静,那样矜持,所以,一个外国人站在这门前,拉一下门铃似乎都是一种暴行。但是,如果我不扒门铃,我就不能表明——能这样做也是一种极大的荣耀——我所感觉到的这座美妙的房屋所显示出来的文雅亲切。此时临近晚餐时间——一天中最神圣的时刻,但我
还是被领进了那些有人居住的房间。它们真是美轮美奂。我记忆深刻的主要是那雕饰过了的白石头楼梯,以及二楼宽大的警卫室和皇家卧室。谢维尼于1634年建造,与法国这一地区其他皇家住宅相比,修建时间较晚;它属于文艺复兴末期的建筑,有些许洛可可式的情调。这警卫室是一个修饰奢华的房间,而且,除了它装饰精美的天花板和壁炉以及墙上一些灰暗的挂毯以外,再无多少东西,这使你更容易观察到它那高雅的构造。仆人打开了一个单扇窗的护窗板,这富丽的褐色昏暗之中就斜射进了夕阳。我也看到了同样绚丽多彩的亨利四世的卧室(就在隔壁),那儿有一张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床,罩着很长时间没动过的床罩,凸现在这鬼魅沉浮的暮色里。谢韦尼至今给我留下的仍是一个迷人而又有些许神秘的印象。夜色中我驱车回到道布卢瓦,途中穿过离此地大约有九英里的鲁西森林,这片国家森林林木明显有些矮小,但在星光下显得无边无垠,散发着原始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秋天的味道,并不时传来一个生灵的响动;而我则一边穿行于夜风之中,一边想着弗兰西斯一世和亨利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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