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李古潦,他总上我这儿来吃饭。这家伙以前是个拉皮条的,后来整天到别人家里讨顿晚饭午饭吃;又因为他挺逗人乐的,尼洽老爷倒也跟他很熟,李古潦就耍得他团团转;虽说是不领他回家吃饭,时不常也给他点儿钱。我已跟他交上朋友,也把我对卢克蕾佳夫人的爱慕向他交了底,他答应双手双脚都来帮我。
西罗 您可要留神别中了他的圈套:这一班好吃白食的,没多少信义可言。
卡利马科 他可真是这号儿人。但是,要是一件事临到某人头上,要是你跟他交了底,那你就得相信,他会全心全意替你去办的。我答应他,事情办成了,就给他一大笔钱;事情办不成,他就吃我一顿午饭外加一顿晚饭,反正我也不会一个人吃饭。
西罗 说了半天,他到底答应办什么事儿?
卡利马科 他答应劝尼洽老爷五月份带他太太上澡堂子去。
西罗 这件事您又能怎么样呢?
卡利马科 我又能怎么样!兴许那个地方能让她换一种天性,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无非是像过节一样相互逗乐。我呢,也会上那儿去,我会千方百计尽我所能去找乐子,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展现我的慷慨。我会跟她、跟她丈夫套近乎……结果会如何,我哪知道?事情一桩生一桩,惟有时间主宰一切。
西罗 这倒让我挺高兴的。
卡利马科 李古潦今早从我这儿出发,说是要和尼洽老爷敲定这桩事儿,还会给我个回音。
西罗 看,他们俩在一起呢。
卡利马科 我要走开一会,等李古潦跟博士分了手,好有时间跟他说几句话。你呢,就回家忙你的事儿;我要有事儿让你办,会告诉你的。
西罗 那我走了。
卡利马科 能为您以及所有像您这样的能人贵人效劳,我哪会不乐意呢?再说了,要不是为了能伺候像您这样的人,这么些年来,我就不会在巴黎拼了命地学本事了。
尼洽 真是感激不尽;要是您用得着我这行手艺, 我必定为您效绵薄之力。但咱们还是回到“我等之事”吧。您觉得澡堂子对我太太怀孕有好处吗?我知道这桩事儿李古潦已经跟您说过了。
卡利马科 此事属实。但是,要想实现您的愿望,就必须知道您太太不孕的原因,因为原因会有很多。凡不孕之因者,或在阳精,或在子宫,或在精管,或在男根,或另有其因。
尼洽 [旁白]这家伙可是我最该找的人!
卡利马科 除了上面这些,不孕的原因也可能在您,在您不能人道;如果是这个原因,那我也无计可施了。
尼洽 我?不能人道?噢!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就不相信佛罗伦萨还有谁比我更精壮勇猛。
卡利马科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当然皆大欢喜,我也就能为您开个方子。
尼洽 除了澡堂子,您还有别的方子吗?因为我不想这么麻烦,太太兴许也不愿意离开佛罗伦萨。
李古潦 得,又来了!我来说吧:卡利马科真谦虚,简直是太谦虚了。您不是亲口跟我说过,您知道怎么配一种药水,一吃准怀孕的吗?
卡利马科 对,我说过;可是我不给不认识的人配,因为我不想让人把我当成江湖郎中。
尼洽 您别信不过我,因为您的才具已令我大为惊异,经您的手,没什么事情我不相信,没什么事情我不去办的。
我不知道谁骗了谁。这狡猾的李古潦来跟我谈那头一桩事儿,就为了试探我,要是我同意头一桩,他就能更容易劝我这一桩;要是我不同意那一桩,他也就不跟我谈这一桩,免得泄露他们的计划,至于这事儿是真是假,他们倒不在乎。我是真的被骗了。您别说,他们的欺骗对我却有好处。尼洽老爷和卡利马科是有钱人,不管从谁那儿,都能大捞一票;这事还得仔细保密,不可外传,因为对他们事关重大,对我也一样。不管事情怎么样,我都不后悔。不过,说真的,恐怕还是有点困难,因为卢克蕾佳太太又明白又善良,但我可以利用她的善良。说到底,凡是女人都没什么脑子,谁要是会说两句话,她可就算是个先知了,因为在瞎子的地盘上,有一只眼睛的就是老大了。哦,她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母亲,那可真是个蠢货,倒是我的好帮手,可以照我的想法来开导她。
卡利马科 我可真想弄清楚他们都干了哪些事儿。李古潦怎么就不露面儿呢?再说,这会儿不是二十三点,都已经是二十四点了!这段时间以来,我的灵魂是倍受煎熬!说实话,机运和自然的账上还真是轧平的:她绝不会给你什么好处,除非在相反的一端也出现某种坏处。我的希望越增加,我的惧怕就越见长。我真苦啊!我还能从这么些希望和惧怕的苦恼和骚扰中活下来吗?我是条在两股对面风胁迫下的船,越驶近港口就越害怕。尼洽老爷的头脑简单给了我希望,卢克蕾佳的贞节坚定又让我害怕。唉呀!我在哪儿都找不到安宁!有时候我也想战胜我自己,对我自己严词斥责:——你这是在干什么?你难道失心疯了?就算你得到她,又怎么样呢?你就会知道你错了,你会后悔你付出的劬劳和心机。你会不知道,人们从所欲之事得到的好处,比起先前的料想,是多么微不足道?可话又说回来,你最糟的事儿也就是死掉下地狱:别人这么多都死了!地狱里不尽是大好人儿?你就面对命运吧;或者就躲开恶,要不然,如果你不想躲开;那就扛住它,像一个男人;别趴下,别像女人那样气馁。——我就这样鼓起了勇气,可我坚定不了许久,因为想跟她一夜尽欢的念头袭击了我,我觉得浑身上下都乱了套:我的腿在颤抖,我的五脏六腑像炸开了锅,心就像是要从胸膛中给拔出来,胳膊垂下了,舌头变哑了,眼睛变花了,脑子也让我转晕了。但要是能见到李古潦,我就可以跟他倾吐一番——哎,他这不就快步朝我走来了吗?这家伙回我的话,不是让我开心活下去,就是会让我死个透心凉。
李古潦 [独白]我从没像眼下这样想找到卡利马科,要找到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费劲儿过。要是我带给他的是坏消息,那我准一上来就遇上他。我在他家里、广场、市场、荆棘台、托纳昆奇长廊,好一通找,哪儿都没把他给找到。他们这号儿情种脚底下有活银,哪儿都
呆不住。
卡利马科 [上]我怎么待在这不叫他呢?他好像还挺开心的。喂,李古潦!李古潦!
李古潦 噢,卡利马科!你上哪儿去了?
卡利马科 有什么消息?
李古潦好消息。
卡利马科 真的是好消息?
李古潦 再好不过了。
卡利马科 卢克蕾佳答应了?
李古潦 答应了。
卡利马科 修士把该办的都给办了?
李古潦 办了。
卡利马科 哦,蒙福的修士!我会一直替他祈祷天主的。
李古潦 噢,那好得很!好比是天主给恶以恩宠,就像给善以恩宠一样!修士要的可不是祈祷!
卡利马科 那他要什么?
李古潦 钱。
卡利马科 会给他的。你答应他多少?
李古潦 三百块。
卡利马科 你干得好。
李古潦 博士已经掏了二十五块。
卡利马科 怎么?
李古潦 你知道他掏了就行。
卡利马科 卢克蕾佳的母亲,她干了啥?
李古潦 差不多全干了。听说她宝贝女儿能有这么一个良宵,又不算犯罪,她对卢克蕾佳又是恳求、又是命令、又是安慰,末了儿带她去见修士,在那儿总算了她愿,她答应干这些事儿了。
我这颠婆娘给我惹了多少事儿!她让丫鬟们到她母亲家,又打发家里听差的到别墅去。这几桩事儿我都夸了她;可我不会夸的是,她愿意上那床之前,对这事儿倒这么讨厌:——我不愿意!……我怎么办呢?……你们要让我怎么样?……唉呀,我的妈呀!——要不是她妈妈责备了她一番,她才不会乖乖地上那床呢。让她发三天两头烧去!我挺乐意看见女人使个性子,可不能这个样子,因为这会弄得你头都没了,她那脑子就像只猫!要是有人说:“吊死佛罗伦萨最聪明的女人!”她会说:“我又怎么着你了?”我知道,是船就会开到港里去,我还知道,在我完事儿以前,我会像唱本里那样对她说,“我亲手看见了”。我这会儿精神着呢!谁还能认得出我?我看上去又高又大,又年轻,又苗条,还没哪个女人,能让我付钱跟她上床!——哦,上哪儿找那些家伙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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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维里(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的文学作品不算多,流传下来的共有一部短篇小说:《魔鬼娶亲记》(Belfagor;Novella del demonio che prese moglie);三部喜剧:《安得罗斯妇女》(Andria)、《曼陀罗》(La Mandragola)和《克莉齐娅》(Clizia)。其中成就最高的,要数《曼陀罗》,它被誉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戏剧的杰作。如今在西方舞台上,也还能看到该剧的演出。1964年,意大利导演Alberto Lattuada曾将该剧搬上银幕。
中译文最初依据的是意—英对照的《马基雅维里喜剧集》,从意大利文译出,参考英译文
(David Sices译)。该英译本原本是为舞台演出所译,译笔比较自由。尤其是剧中的诗歌,译者为了满足英文诗韵的要求,往往随意发挥,结果是我们读到了很漂亮的英文诗,但可以说是英译者自己写的,与马基雅维里原作已有很大的出入。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要抹杀英译本的价值,事实上,尤其是在翻译之初,英译本在许多地方为译者理解原作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马基雅维里的作品,写于近五百年前。任何一种语言,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意大利语自然也不例外。本剧的语言,在语法、词汇等诸方面均与现代意大利语差别甚大,有许多单词,译者手头的《意汉词典》(商务印书馆,1990年)中根本无从查找。
译者力图提供给读者的,是一份既忠实于原作,又晓畅可读的译文。但前者显然应当置于首位,因为翻译是一项受限制的工作,要让马基雅维里说中国话,更重要的却是要让读者能读到马基雅维里写下的话。译者心目中的本剧读者,除了一般的文学爱好者,还包括对马基雅维里其他方面思想感兴趣的人。这两类读者的要求似乎是有所不同的,要想同时满足,犹如一仆二主,好像不大可能。剧中的诗歌,马基雅维里原作是很优美的韵文,译者尽量想在译文中体现出来,但往往力有不逮,也只好空留一份遗憾了。
译者在意大利语和文学这两方面都是外行,此次“越界飞行”,完全是凭着一股热情(thymos),很不自量力,错漏之处,还望读者多多批评指正。希望以后有机会把马基雅维里的另外两部喜剧也译出来。
徐卫翔
上海同济北苑
2002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