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子出生那天的情景,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br> 那时我正坐在市立医院的候诊大厅椅子上看一部NHK电视台播出的木偶剧。在这之前我一直守在分娩室外头,只是没有母亲生产的消息传来,于是便懒洋洋地坐到了大厅里来了。<br> 父亲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在医院门口的烟灰筒与分娩室之间徘徊,像一架大座钟的摆来回地晃动着。<br> “都过了两个小时了,怎么还不生呀。”<br> “已经两点半了,怎么说也该是时候了。”<br> “都过了三个小时了,不会出什么事吧?!”<br> 父亲每次从我面前晃过,嘴里总是这么唠叨着。我当时只有三岁,父亲对着我这个娃娃瞎嘀咕无非是对牛弹琴。但对父亲来说,此时此刻也许只有我才是他唯一的解烦对象。<br> 现在看当时的母婴手册上记录的分娩时间是六时四十五分。<br> 看护妇(当时人们都将护士称为看护妇)来叫他,父亲慌里慌张地奔到分娩室前,只见看护妇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父亲便挥臂振拳欢叫了一声:“太好了”。然后小跑回到我面前,小眼睛熠熠生光,兴奋地嚷道:<br> “俊树,生啦!是女孩!你有妹妹啦!”<br> 说句老实话,当时我一片茫然,只是从父亲那超乎寻常的喜悦中才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br> 父亲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汉子,凡事喜欢夸大其词。平时一张嘴就是奇谈怪论不断。怎么说呢,就是为哄孩子唱摇篮曲也像是在说相声一般。唉!所谓的百分之一百的大阪汉子,就是如此。真拿他没有办法。<br> 可是,眼前的父亲却一改平时的开朗活泼,而是一副哭丧——不,确切地说是眼眶里包含着泪水,却死命挤出笑脸的表情。也许是激动得忘乎所以了,父亲一把拖住我的手奔出了医院大门,高声地连连叫起“万岁”来。<br> 这实在与父亲平时的举动大相径庭,于是我便有些被他的喜悦感染,也拼着命扯起嗓子跟着父亲大喊“万岁”。<br> 事后听说,当时在医院大门口我们父子俩大声嚷“万岁”的声音,连躺在产房里的母亲也听得一清二楚。<br> (这是所规模不小的市立医院,一定还住着其他的重病人,我们俩这样大声叫嚷,肯定会被人认为精神有毛病。)<br> 人们听着我们的欢呼,也许会以为生女孩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吧。<br> 有人来通知我们,我马上与父亲一起去了新生婴儿室,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位年轻的看护妇抱起一个婴儿,将她放在了玻璃育婴箱里,这就是我的富子妹妹,隔着一层玻璃,我们初次见面了。<br> 很遗憾,我对妹妹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只感到她就像通天阁①上挂着的那幅广告里的“福神”,脸生得怪怪的。也许刚出生的婴儿,大抵都是这副模样吧。<br> 可是父亲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块金砖,脸贴着玻璃,目不转睛,嘴里还痴痴地不停嘀咕:<br> “好漂亮哪……我的女儿,这么美的孩子,真是举世无双啊!”<br> 俗话说,癞痢头儿子自家好。父亲当时的情形便是这俗语的真实写照。现在回想当时的那一刻,对于父亲来说,绝对是人生幸福的顶点。<br> 又过了两年,父亲刚满三十岁,年纪轻轻地就过世了。他死于一起交通事故。长时间的驾驶后,他的卡车在高速公路上与别的车辆撞在了一起。<br> 父亲死得干脆利落。因为发生在一瞬间,他是不会,也来不及感到痛苦和遗憾的。<br> 从那以后,母亲便独自挑起了抚养捌门的担子。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决心自力更生将我与妹妹养大成人,所以什么重活苦活,她都毫无怨言地承受了下来。<br> 那时的生活是清苦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个家庭充满了天伦之乐。可这天伦之乐也只是现在时过境迁的回想而已。生活,说实话,还是非常艰辛困苦的,留下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回忆。<br> 特别是在我妹妹富子身上,发生过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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