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画家、作家。一九四九年生于台北。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圣若望大学研究所及师大美术系毕业.曾任纽约圣若望大学专任驻校艺术家、丹维尔美术馆驻馆艺术家、美国水墨画协会国际展主审,并应邀在世界各地举行画展三十余次。著有《萤窗小语》、《萤窗随笔》、《真正的宁静》、《点一盏心灯》、《超越自己》、《创造自己》、《肯定自己》、《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人生的真相》、《冷眼看人生》、《做个飞翔的美梦》、《把握我们有限的今生》、《我不是教你诈①②③》、《迎向开阔的人生》、《在生命中追寻的爱》、《生生世世未了缘》、《抓住心灵的震颤》、《寻找一个有苦难的天堂》、《杀手正传》、《冲破人生的冰河》、《创造双赢的沟通》、《攀上心中的巅峰》、《对错都是为了爱》、《做个快乐读书人》、《爱何必百分百》、《因为年轻所以流浪)、《唐诗句典》、《花卉写生画法》、《水水写生画法》、《翎毛花卉写生画法》、《白云堂画论画法》、《林玉山画论画法》、《刘墉画集》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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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人生的美丽与哀愁
一个强壮的心灵,敢于面对哀愁,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哀愁都将淡远;所有的哀愁,有一天,都能被咀嚼、被纪念、被摊化,成为大爱。
世纪末,四月三十日。
九十二岁的老母去公园散步,迟迟没回来吃午饭。跑去找她,老人家居然躺在草地上打呼噜。摇摇她,醒了;想坐,坐不起来,一行口水流下嘴角,发现她的脸已经歪了。
救护车送进医院,妻和我忙着填表格、说病情。来一个医生,问一遍老人的医疗史,推进脑断层检查室,报告出来已是深夜。
“看看!这半边有个黑影”医生指着扫描片说,“脑血栓,左半边全失去了功能,右半边也受到影响。”又笑笑,”幸亏她老,老人的脑缩小,留下不少空间,所以受伤肿胀的时候不会死。要是年轻人,早死了。”
带女儿去医院,庭院里开着非洲凤仙,大厅里有着高高的白杨,商店里摆满玩具和鲜花,柜台的服务员笑容可掬。
“奶奶不是住医院,是住迪斯尼的旅馆。”我对女儿说。
老人已经醒了,但又不是真醒,只是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右半边的身体全不能动,只有左手和左腿偶尔移动一下。
带着小女儿在病床边走过来、走过去,希望能吸引老人的视线,唤起她的一些记忆。但是老人的眼神很迟滞,我就拉着女儿,凑到老人的面前。
“看看奶奶!” 我说,“奶奶的左半边脑坏了,右半边应该还能想。”
“奶奶的灵魂是不是上了天堂?”小丫头问。
“一半上了天堂,一半陪着我们。”
老母住进了康复医院。
由于不能吞咽,动手术装了胃管。因为不能行动,所以包了尿布;又因为半身不遂,肌肉容易坏死,所以腿上夹了定时充气的按摩袋。
但是她有了些表情。有一天,我对她做个鬼脸,她居然笑了一下。
于是每次去, 我就在床前跳舞、扮鬼脸。
“你跳得很可爱!”护士说,“你看她很开心的样子。”
她确实开心,不再吞咽,不再喉头敏感,不再不停地咳嗽;灌食都经过控制,也就不再担心胆囊疼痛。
不再认人,也可以说重新认人.她把医院的医生、护士看做亲人,总摇手跟他们打招呼,她变得更快乐也更健康。
“她很可能再活十年。”医生说。
渐渐地, 她脸上的皱.纹因为发福而减少了;她满头的白发,可能因为没了烦心的事,居然长出了许多黑毛。
我们开始为她请假,在护士的陪同下, 由救护车送回家。
我推着她的轮椅,到树下,到菜圃,到她的卧室和客厅里她常看报的地方。
她似乎不认识,却直转头,找她熟识的护士。
然后,她对救护车的司机笑,高高兴兴地軋坐上救护车, 回医院。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这个家了。”我有些伤心,但是又想,“她会不会因此,能更平静、更快乐地度过她最后的岁月?’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脑中风,拖着活的人。”有个亲戚说,“要是一下子去了,倒好。”
“不!”我笑,“老天爷厚待我,怕我一下子受不了打击,所以用这方法,使她慢慢地离开。又怕她受不了,所以使她失去了记忆。”
世纪末,九月二十一日。
台湾南投县发生了百年来最大的地震。
七点三级的强震,摇撼了全岛,也震惊了全球。
人在纽约,起初只能听广播,知道幸亏震中在人口较少的地区,损失不致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