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了进来,说:“你们两位别争了,按我的研究,所谓人体美,是人的最佳基因的感性显现。人体美感(或者说是视觉大快感),是由生物学的优生目的支配的。每个人看到他(她)所属的人种的最佳基因人体(真人体或艺术人体),特别是异性人体,就会本能地产生大快感,其深层的机制,是因为邂逅到了最符合该人种优生目的对象。产生这种美感,无需受过美育教育作为审美前提,同人种者天生具有相同审美标准。当然各个时代的文化理念也会对人体审美进行一时的干扰,如推崇杨贵妃的肥胖美、人为裹脚弄成的三寸金莲美等,但是很快又会被本能的生物学优生标准矫正过来。——杨英风的女体之所以可贵,在于他拒绝抄袭西方人最佳基因的人体比例,探索呈现中国女人最佳基因的人体比例,由此创造出中国的‘维纳斯’来:”<br> 米开朗基罗没有和我争辩,继续往前参观。他看到一组无头无臂无脚的“残体女体”,驻足凝神,很有兴趣。<br> 杨英风上前解说:“这是我在1958年做的几件作品。在人体中选取最富表现力的部分加以表现,是您开创的,我继承了您和罗丹的风格,还注入了现代舞之母伊莎多拉·邓肯的理念:人的躯干是脸部第二表情区,而且最擅长表现现代人的感情。”<br> <br> “我知道,你应该问我,”是毕加索半路插进来了。“我一生做了五万多件作品,其中版画就有18095幅。你们不找我来解密还找谁?”<br> 我问:“那好,请教您这位大师,您认为杨英风在1950年师大工作室中创作的自画像,他回首一看到底在看什么?”<br> “杨先生回首一看,在内心坚定地说:‘再见吧,学院派!’想想吧,杨先生进过三个学院的艺术系,如果他不回首告别学院派,他的未来只能当教书匠,而不可能成为在艺术史上争雄的艺术家。早在1935年我就说过:美的学院式教学是虚伪的,它欺骗了我们。艺术不是对标准美的适应,而是天性和智慧排除了准则的想象。当人们去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拿量具去量她的形象,而是依据自己的欲念去爱她。为了消除对象的欺骗,抵制习俗,扫清妖媚,废置历史,而需要全面的独裁——绘画上的独裁,一个画家的独裁。(注一)杨先生这一回头,就是宣布要消除学院派标准美的欺骗,你看他刻的头颅造型就不是标准的。他在宣布,今后要当绘画和雕塑王国的独裁者,让自己的灵悟当皇帝!”<br> “学院派是一定要告别的,就像长成的婴儿要告别母亲子宫一样,”杨英风插了进来说。“不过,我回首一看,是审视我的作品,有没有表现历史悠久的中国生活美学或生命美学。我在雾峰镇山洞里,看到故宫博物院有一件玉雕珍品《翠玉白菜》,我惊讶地问:一块稀世美玉,为什么拿来雕一棵中国人的家常菜——大白菜?庄院长告诉我,这便是独树一帜的中国生活美学。——好了,好了,咱们长于用色彩线条构图的‘语言’与人对话或争辩,短于用哲学家、评论家的逻辑语词说理,因此,我恭请您和祖慰先生一同来看看我的1951年到1958年的‘乡土版画’吧。请!”<br> <br> 他还邀请了文艺复兴时代的准景观艺术家米开朗基罗出席落成典礼,因为米开朗基罗设计了名垂青史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圆顶,绘出了无与伦比的西斯廷小教堂穹顶的《创世纪》顶画和祭坛画《最后的审判》,是“前景观艺术”。<br> 我又驾驶着超时空的想象力之舟,先放舟罗马,请上刚画完西斯廷祭坛画的米开朗基罗,一同飞往日月潭。<br> 杨英风早在日月潭教师会馆前等候我们了。<br> 一眼望去:一个满月形的大弧框大门,圆含着一幢形如展翼白鸥的五层建筑。“白鸥”前是一泓碧水。36岁的杨英风领着我们走进“圆弧”,来到池边。七只大写意的刻有古代凤纹的凤凰围绕着圆池。我请米开朗基罗观看,他说看不见。我感到奇怪。杨英风悄声在我耳边说:“你怎么忘了呢?罗曼·罗兰不是在传记里写了吗?他画西斯廷顶画,眼睛长年累月向上看,低头就看不见下面的东西了,他看书都得举到头顶上去才能看得见呢。” <br> 哦,对!我连连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br> 这时过来一位女士,杨英风连忙介绍:“这是名建筑师修泽兰女士,教师会馆的建筑是她设计的。有幸同她合作,才能完成这中国式的现代景观雕塑。”<br> 接着,他俩向我们介绍这个作品的来龙去脉。台湾中小学教师自行筹款,建造第…—座教师会馆——供教职员工休闲、康乐活动的共享空间。出仟过师大校长的教育厅长刘真,邀请修<br> 泽兰设计建筑主体,请杨英风设计雕塑。杨英风想的不是在建筑旁放几件锦上添花的雕塑,而是要把整个教师会馆设计成台湾第一件把建筑和整个环境当做雕塑来做的景观艺术品。这个大胆的想法得到了建筑师的鼎力支持。杨英风说服建筑师将两翼四层楼正面的全部窗户取消,以覆盖两幅巨型浮雕,其采光由背面大窗来解决。<br> 杨英风受“日月潭”三个字的启迪,以日、月为题来做两幅浮雕,既表现教师是知识的日月,是人类高智商之源,又与风光旖旎的日月潭的人文意义相对应。<br> 说着说着,我们走到了右冀建筑的大浮雕前。<br> 杨英风解说:“这一幅8x 13公尺的大浮雕,其灵感来自‘日月潭’的‘日’。这位体魄魁伟、神采奕奕的阳刚男子是中国的日神。他高举的双手隐没在云雾中,掌握着宇宙的一切。他两手的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环,代表行星的轨道,其上的一颗圆球是行星,也是微观世界的原子。日神脚下和身旁有许多强有力的线条,显示出他至高上的权威。日神下方的图形,宛如一条跃起的大鱼,或是一条宝筏,正载着日神在无垠的太空滑行。日神右下方是日月潭环境中的秀丽群峰,左下方是日月潭中光华岛的写意图。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教师们传授给大众知识,其中所蕴含的伟力,就像是使万物生长的太阳能,是日神之能。”(注一)<br> “那么,那左翼的月又意味着什么呢?”米开朗基罗问。<br> 杨英风把我们领到左翼。奇怪,他脸上的亢奋愉悦的神情不见了,脸色阴霾,飘满着沮丧、委屈、无奈的愁云。更奇怪的是,他不是像介绍右翼《日》那样边指浮雕边讲,而是背朝《月》浮雕,像背书时地陈述,所说之词与浮雕大相径庭。<br> “在弯弯的上弦月上,坐着一位裸体的倾国倾城的美女,她是中国月神一”<br> 米开朗基罗打断杨英风的话:“不对啊,浮雕上的月神是穿着衣服的呀。”<br> <br> “毕加索先生,您看这件《升华》,高达九米,非常壮伟;其上射向太空的线条,产生飞腾的动感;这不是一块巨石雕成的,而是用白色和绿色的大理石堆起来的。总之,有伟、有飞、有堆。伟,是巍巍之山给的神韵;飞,是二十世纪人类快节奏的精神图腾,也是瘦、皱、透合成的灵动;堆,是系统、是结构、是‘场’。这个‘场’是您首创的。您的《格尔尼卡》名画,我认为就是美术史上第一幅‘场性构图’。”<br> 我还特别说明,杨英风虽是卡普兰“雕塑野宴”的鼓吹者和实践者,甚至台湾媒体还称他为“东方的卡普兰”(注三);但是,他“烹饪”的野宴雕塑,与卡普兰的大相径庭。卡普兰是在大自然的石头上刻一些个人的神秘符号;杨英风则是按中国玩石的传统,选石堆出自己的意韵。<br> 我送了毕加索几块从台湾花莲三栈溪拾来的奇石,有蔷薇辉石、金瓜石、水纹石、虎石。毕加索被这些大自然的抽象杰作震住了,两个西班牙的黑眼睛大放光明,顾不上对杨英风关于<br> 抽象“雕塑野宴”的鼓吹而提出什么质疑了。<br> 我告诉毕加索,杨英风在艺术上非常善于应变。他在罗马住了三年,已经懂得现代艺术具有商品性格,他要仿效达·芬奇当年向米兰公爵写自荐信推销自己的才华一样,向台湾企业家推销自己的景观雕塑,还向媒体提出“财智合作”的新观念,改卡普兰的“野宴”为杨氏的市宴,变石雕为钢筋混凝土雕或铜雕。这个举措,使他立竿见影地接到了订单。<br> 我拿出两件“市宴雕塑”的照片来请毕加索观看。<br> 一件是立于台北市敦化北路国际大厦七楼良友工业公司进门处的大铜雕《起飞》。这件室内景观雕塑非常气派,上顶天花板,长贯整个房间。抽象的造型,既有皱、透的简约多变的结构,又有伟、飞的摄人心魄的气势。那通体的古色古香的铜绿,显得与山河一样古老。这不是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假山,而是只此一家的市内景观雕塑,因此成了台湾雕塑界和媒体一时的热点。<br> 第二件是立于裕隆汽车工厂前的钢筋混凝土巨雕《鸿展》,杨英风称之为工业与景观雕塑相结合的第二号作品。(第一号是大理石厂前的《升华》。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