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他爸!娃他爸!”大大小小的石头刀割斧锯一般从身子下边划过去:“日你妈,拖死吧,拖死了干净!”这念头只一闪,全身的肌肉就都拉紧了,腿一弓,身子也跟着拱起来。可是大车下滑得太快,挣扎不过,人又被拉成一条直线,满是尘埃的黑羊毛复又触目惊心地乱摇做一团。两只方口鞋一前一后地滚落在路旁。惊乱之中,在前边摇鞭子的车把式扳住手闸,猛勒缰绳,一阵狂呼乱喊,好不容易才把大车停在了半坡。辕骡口吐白沫,两条后腿在腹下弓曲着,用整个身子抵抗着冲下来的重载。
车把式怒不可遏地勒着缰绳,扭头向后边拉闸的副手喷过一阵臭骂:“我日死你妈!你个日的敢是没拉过闸?这种路上失闪了是耍笑的?这车上坐的不是你老婆孩子?把你家日的呢,撞鬼啦!”地上的那一团黑毛蠕动着站起来又退回去穿好鞋,一声不吭地回到岗位上挽紧闸绳。车把式喝斥着:“拉住!”一面松开手闸,放缓缰绳,鞭梢在辕骡眼前虚晃一下,悦声道:“走吧,红骡子。”
大车又晃动起来,胶轮碾上一块路旁突进来的锐利的石角,咯嘣一声闷响,接着,轰然落地的车上荡下一股呛人的白烟。随着响声车把式心疼地和他的胶轱辘对应着:“哟哟--,我的胶子吔!”紧绷在后脑勺上的花手巾又晃了起来,眼睛里只有那些跳动着的红块和一条白晃晃的山道。
随着山路的蜿蜒盘绕,一道令人目眩的绝壁或左或右尾随而进。绝壁下的涧河翻滚着白浪,可传上来的声音却是远远的,似乎隔着什么。车把式心太狠,车装得太满,使了围板还又冒了尖儿,尖儿上苫块破毛裢,毛裢上玄玄乎乎晃着个穿花衫的媳妇,媳妇怀里抱着叼奶头的娃娃,车一晃,紧巴巴的衫子下边就会露出白嫩嫩的肚皮来。可昨天夜里,这肚皮叫别人揉搓过了……“我日死你一万辈儿的祖宗!全成了假的,全成了假的……一万辈儿的祖宗!”脑壳里的大铜锣又在敲,咣--!眼前的雾又升了起来。手里没杆枪,要是有枪,那个紧绷绷的花脑勺早就碎了!“假的!一万辈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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