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静茹正在闹离婚,结果她真的完成了离婚这件庄严而又烦琐的
事情。比起结婚来,离婚更具有使命感。于静茹而言的确是这样的,因为静
茹和我一样是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并且她还有一个时刻跟随在她身边像忠实
的卫士一样的丈夫。他们刚结婚一年,还没有孩子。一年的夫妻生活应该还
是恩爱缠绵难分难舍的。谁都认为,他们该过着甜蜜幸福的生活。因此当我
听说静茹要离婚的消息时,我的确有些震惊。
三年前,静茹穿着一件淡粉色连衣裙披着长发跑到我的单身公寓告诉我
她要结婚时,我的震惊同样强烈。我从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也没有看见过她
和某一位男士有过亲密的接触。尽管我和她常常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但她
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悄悄地找到了她的归属。她要嫁人了,嫁给一个把她当
作一颗珍珠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据说这个男人很有钱,静茹是这么
跟我说的。虽然他很有钱,但他依然对贫穷的静茹宠爱有加。他让静茹在一
次舞会上与他相识后的短短的一个月之内,便决定要嫁给他了。这个神出鬼
没的男人,想必有着势不可挡的魅力。
事实上,这个男人我只见过一次,是在静茹的婚礼上。他穿着—件质地
优良的名牌西服,像某种钻在坚硬的壳子里的两栖动物,一张带着深浅不一
的皱纹的瘦脸上,挂着不可抑制的笑容,带着狂妄而自得的笑容。他的西服
口袋里塞着红中华烟打火机和客人们送的礼金红包,鼓鼓囊囊,像在胯间塞
了两只小型炸药包,本就不算高大的身材更显得矮小萎缩。静茹穿着白色婚
纱高跟鞋,头顶上堆着一个复杂的发饰,站在她的新郎旁边,把一张粉嫩的
脸笑得如花似玉。他们像T型舞台上的模特和设计师,在一场服装秀行将结
束时,手挽手上台,微笑点头鞠躬,向观众谢幕。设计师多半是男性,模特
却总是比设计师更显风头,她们以绝对优势的身材让她们身边的设计师相形
见绌。
可是静茹还是做了这个比她身高少了两厘米的男人幸福的新娘。
婚礼仪式结束后,我就离开了。我对静茹说,晚宴我不参加了,我还要
去Piano Bar弹钢琴,没有人替代我,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活计。
静茹用一种带着责怪的娇媚眼神看着我大声说:“阿妹,是不是我嫁人
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婚礼大厅里人声鼎沸,静茹几乎用喊叫的声音说这些话时,我发现我无
力反驳。我安静地笑笑,轻轻抱了一下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的身体,轻拍
她穿着低胸礼服的裸露的雪白后背,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总是希望
你快乐和幸福,因为我爱你!”
走出温暖嘈杂的婚礼大厅,夜风乍起。我的手心里残留着静茹后背上黏
稠的带着脂粉香的汗水,风一吹,变得冰冷。已经是五月暮春,新娘的热汗
是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流,而我却在这几近炎热的季节里的傍晚时分,感
觉有些寒冷。
那一晚,我独自在Piano Bar里弹琴到午夜,离那架白色三角钢琴最近
的一张小圆桌边没有静茹。以往的夜晚,她总是坐在那里边听我弹琴,边喝
着一杯咖啡。偶尔会有一些不同的男人坐在她身边与她聊天,她多半会与人
聊到高兴的时候,仰起头颅高声欢笑,边笑边看着坐在琴凳上敲击着黑色白
色琴键的我,那些肆无忌惮的笑声几乎压过轻柔的钢琴声。
我从未发现过她与任何一位来Piano Bar喝酒听音乐的男人有缜密的交
往,但她还是嫁人了,在我以为我们会厮守着做一对单身女人的时候,她忽
然嫁人了。
结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我在静茹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表
情。当她说“他很爱我,他说没有我他会死的”时,我感觉静茹是一个幼稚
却可爱之极的女人。同时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男人也对我说同样的
话,我会嫁给他吗?
没有男人对我说过如此肉麻的话,所以我不用操心我是不是可以嫁人。
这么想的时候,我便独自笑。笑到高兴处,便感觉静茹的快乐即是我的快乐
,我是为她在笑。然而此刻,的确只有我一个人,她已经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以往我们为某一句话某一件事情相视而笑的日子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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