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李国忠看见吴伟奇,停止喊叫,打招呼说,“买东西?张先生好像不在,等一下吧!”吴伟奇把捷安特停好,在杂货店外的长板凳坐下,李国忠也挨到他身边坐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吴伟奇和他的老师,坐在板凳上等,他们看着前方的大马路,马路再过去,是一棚一棚种丝瓜的棚子,再过去,是大片大片的杂木林,再过去,一条轻轻浅浅的小溪,再过去,一道突然高起的山壁。吴伟奇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对了,他突然想到,为什么除了他和李国忠外,到处一个人也没有?不只到处一个人也没有,大马路上,一辆车也没经过,丝瓜棚下,一朵黄花也没开放。<br> “啊……”李国忠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高声念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念完,舌头“啧、啧、啧、啧”在嘴里抠着牙缝,好像在品尝那首诗。<br> 吴伟奇觉得好尴尬。<br> 李国忠说:“断魂的雨,在我前面,没有下,卖酒的地方,在我后面,没有开……但是,明天就是清明节,清明节还是要过的,因为,清明节的目的,是,这个,为了,纪念……这真的是……太……”吴伟奇抬头看了看李国忠,他真怕他的老师又哭了,还好,李国忠并没有哭,他正缓缓伸出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面前搭成一个方框,透过那个方框,不知在看些什么。 学校里的人,都管李国忠叫“李疯子”。吴伟奇读小学的第一年,李国忠驾了辆前后都没有保险杆的裕隆房车,冲进烟沙滚滚的小学操场,差点没撞上升旗台。李国忠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那是他转到这所山区小学来任教的第一年,但是他逢人便大力握手,凄凄地说,他说不定马上就要调走了。所以,会好好珍惜和大家相处的时光。每年学校的尾牙宴,李国忠都会这样哭一场、闹一回。这样过了好多年,到了吴伟奇升上六年级时,李国忠成了吴伟奇班上的导师。<br> 最近一次学校的尾牙宴后,据说,李国忠趁着醉意,开着他的裕隆房车在山上飙,一头撞到山壁上,差点没把自己撞死。<br> “吴伟奇、吴伟奇、吴伟奇……”李国忠突然两手围成扩音器状,不断向前方呼唤吴伟奇的名字,他转头对吴伟奇哈哈大笑,又继续叫着:“吴伟奇、吴伟奇、吴伟奇……”他问吴伟奇:“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叫你的名字?”<br> 吴伟奇不说话,他心想,还不是你李国忠害的。规定完大家每天都要写日记的第二天,李国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水族箱,放在教室后面,李国忠说,为了让大家“深刻地感受水对生物的重要性”,他现在要发给每人一条小金鱼,希望大家好好照顾。吴伟奇领到一条红白相间、额头带黑点的,连同其他七位同学的七条鱼,一同养在水族箱里,每天午休时,大家像养鸡一样,把大把饲料洒进水族箱,引得众金鱼凶猛抢食。抢得多的发育得快,渐渐显出胖瘦之别,但大致上,每条鱼都长大了,水族箱就显得空间不够了。<br> 某个星期一,大家放完假回到学校,发现吴伟奇的鱼首先出局了,它身上所有突出的部位,包括眼、尾、嘴、鳍,都被啃掉了,翻起白肚,像一颗球,被水族箱箱底冒出的气泡串推着,在水中一跃一跃地,既不整个浮上来,也不完全沉下去。从此以后,“吴伟奇、无尾鳍、吴伟奇、无尾鳍……”大家总是这样笑他。<br> “你好像很不喜欢说话。”等不到吴伟奇回答,李国忠这样说。 <br> 吴伟奇还是不说话。<br> “没关系,”李国忠说,“有的人话很多,有的人话很少,有的人讲话很直接,有的人讲话总是绕圈圈,只要别人可以谅解就好……不要像我一样就好。你知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什么吗?我像一颗高尔夫球,那边有一个洞,让我滚进去吧,哈哈。”吴伟奇看了看李国忠,他觉得李国忠,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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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和
从热恋痴迷的同性恋到机械麻木的“齐人之福”,从爱情文具、美人鱼等魔幻寓言到母女、母子之间的现实畸情,从解析舞蹈般的做爱姿势到爱上女儿的情人……香港的地志学因此不妨与香港的情欲学相提并论,香港的历史就是香港的罗曼史。
——许子东
在这样价值毁坏的年代,文学有什么用又再度成为问题,论证当家作主的台湾本土认同?还是被宣判没资格爱台湾的外省族裔之流亡情绪?这一点,大部分的文学写作者其实并不像评论者那般立场鲜明——成熟期的作家大部分进入创作的空窗期,或间歇期,虽然还不能确知是否有意的缄默。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小说选集的作业面临技术上的困难。
——黄锦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