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认真的检查后,他确定万无一失了,这才从床头柜里取出那台索尼牌收录两用机,装上一盘尚未启用过的C—60日本“万胜牌”卡式录音磁带。为了确保音质清晰和不失真,他平心静气地默坐了三分钟,然后才把嘴巴凑近机器左上方那个比纽扣略大一点的微型话筒,开始一字一句地深情讲述起来……
十多分钟后,要说的话都被录音机准确忠实地记录在那条又长又窄的磁带上了。他把录音带倒过来,审听了一遍,觉得效果蛮理想,满意地笑了。他静思片刻,感到似乎还应该写一封短柬,用文字补充说明一点什么。于是,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洁白的信笺,擎起毛笔,奋然疾书起来。不一会儿,一封凝聚着骨肉情谊的信件写好了,他把它连同那盒录音带,装进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袋里,用胶水封好口子,再在信袋上方端端正正地写上:“烦交福建闽南浯安市台籍同胞陈淑琼女士亲启,台湾威宁市陈缄”。他把信袋平放在手中反复掂量着,觉得它仿佛不是几百克重,而是重似千钧;信袋里仿佛不是装着普通的信笺和录音带,而是装着他的一颗殷红滚烫的思亲怀乡之心!他噙着泪花,虔诚地祈祷着:“小小的信袋呀,但愿你能早日到达淑琼妹的手中,让她听到来自台湾亲人的讯息和声音!”
七时正,袁大椿按时来到陈思唐的舱房里了。
陈思唐知道时间紧迫,便径直拎起那个下午刚从科伦坡市工艺美术商店里买来的六角形精致玲珑的玛瑙色塑料鸽笼,说:“小袁,跟我来。”说罢,拉起袁大椿的手就往外走。他们来到驾驶舱旁边,陈思唐撇下袁大椿,独自攀上了舱顶,小心地打开鸽笼门,从里面捉出那只刚刚吃饱晚饭的小白鸽,将它轻轻地装进提在左手上的那个塑料鸽笼里。
“船长,你疯啦?”这时,袁大椿才明白陈思唐带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他弄不清到底是什么缘故,使船长忍心将这对和睦亲善的小鸽子拆散,圆睁着一对比核桃仁还大的眼睛,怅惘地大声嚷起来。
“嘘!”陈思唐把右手食指竖放在嘴唇边,向小袁作了“肃静”的暗示,微笑着小声说道:“莫惊坏了小鸽子们呀!”
对于小袁此刻的心情,陈思唐是理解的。这对可爱的小鸽子,原是他们在一次开往新西兰的首都惠灵顿港的远航途中,在塔斯曼海区附近拾到的。那天中午,南太平洋的一阵强台风刚刚消失,天气渐渐转晴了。袁大椿睡完午觉后,独自来到船尾甲板上散步,发现了因台风的摧残而跌落在船舷旁的一对小雏鸽。它们因为伤势太重,已经奄奄一息了——小白鸽的左腿和右翅膀摔断了,小灰鸽的头部和腹部各有一个结着紫红色血痂的伤口。小袁如获至宝般地连忙将这两只可怜的小飞禽轻轻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快捷地走进驾驶舱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值班的陈思唐。从此,陈思唐和小袁就轮流照料起这对小鸽子了。两个月后,它们终于康复了,成为陈思唐和小袁的好朋友。绿宝号不论航行到哪里,他们总是把它们带在身边,时刻也不分离。眼下,要把这对可爱的小鸽子活生生拆散,让它们生离死别,各奔东西,莫说小袁的心里难过,陈思唐的心里也是很不好受的。但为了不使小袁的痛苦心情增深,他还是竭力装出一副怡然轻松的样子说道:“小袁,想远一点吧,我打算派小白鸽去替我们完成一件‘特殊使命’,我想,你这个明白人,是一定会赞同的,对吗?”
袁大椿听说陈思唐是要派小白鸽去完成一件“特殊使命”,认为它若果真能担负如此“重任”,也就算没白照料了它一场,虽然自己心里因对它恋恋不舍而十分痛苦,但凡事应从大局出发,眼光要看得深远一些嘛。想到这里,原先的那种嗔怨心情,也就渐渐烟消云散了。
陈思唐一看袁大椿的思想打通了,心里十分高兴,笑呵呵地说:“这才真是我的好兄弟啊!”随后,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牛皮信袋,连同那个玛瑙色塑料鸽笼,一起交给他,朝停靠在10号码头的太白山号油轮指了指,说:“大陆船上的那个小伙子,原定今晚九点来我这里做客,因我们的船要提前离港了,来不及了,只好麻烦你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行,我马上就去找他。”小袁语气坚定地说。
几分钟后,交通艇便把袁大椿送到灯火斓珊的太白山号油轮了。因袁大椿已是第二次登临这艘大陆轮船,对这里的情况并不太陌生,所以很快就在座无虚席的阅览室里,找到正在那里看报纸的温云鹏。袁大椿利嘴快舌,三言两语,便把绿宝号因故突然提前离港,陈船长来不及同他再次会晤的原因,扼要地解释清楚;接着,把自己带来的那两件东西交给他了。
当这两位分居海峡两岸的年轻海员即将分别的时候,他们的心情是何等难分难舍啊!他们久久地紧紧握着手,深邃的眼眶里都滚动着晶莹的泪花;他们都想说一些互相勉励的真挚话语,但搜肠刮肚,那炽热的情感又窒息得他们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他们都埋怨自己因年轻稚嫩,原先没有考虑到这件事,以致没有尽早作好准备。
“不管怎么样,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么!”温云鹏忽然灵机一动,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唯一能权充纪念品的、尚未书写过的乳白色塑料皮小笔记本,感情恳切地说:“咱们就要分别了,也不知啥时才能再相会。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赠送给你,这个笔记本就送你留念吧,里面有我的姓名、通讯地址和一张半身照片。等祖国实现了统一,欢迎你和陈船长到我家中作客。”
“谢谢你!”袁大椿接过他的礼物后,把自己的身上摸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一件如意的东西可以回赠给这位大陆兄弟,只好取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那支崭新的“阿里山牌”高级电子圆珠笔,将它送给温云鹏,说:“原谅我没有带来像样的礼物回送给你,这支笔就请你收下吧,千万莫见笑!今后,你一定要用这支笔,经常给我和陈船长写信啊!”见温云鹏爽快地把笔插在自己的衣袋上,他咧着嘴巴高兴地笑了,说:“对啦,等到祖国统一了,请你一定到台湾游
览观光。到那时,我一定请你到我的家中,吃又香又甜的凤梨和芒果,喝一杯台湾产的浓咖啡。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攀登阿里山,同那里的高山族同胞一起举行欢乐的晚会,围着熊熊的篝火,一起喝盛在木制双人酒杯里的醇香老酒,跳别致精彩的墨利加莎舞……”
台湾船长派人给温云鹏送来鸽子和信件的“爆炸性新闻”,不到两分钟,便传遍了太白山号了,海员们都怀着好奇的心情,纷纷前来观瞻这只小白鸽的“尊容”和探听事情的来由。温云鹏自豪地以小白鸽“法定主人”的身份,绘声绘色地叙说起他承蒙陈船长厚爱,慷慨馈赠珍奇礼物的全过程;接着,又把这只在大伙的注视下欢蹦乱跳的小白鸽,具有的能飞善舞、谙熟人性、听从指挥等优点,半真实半夸张地大大渲染了一番,惹得许多年轻海员都想和小白鸽交“朋友”。
等到大伙都心满意足地走开后,温云鹏一拍后脑勺,喊了一声:“糟了!”才猛然想起还没有为小白鸽营造一个漂亮的新“安乐窝”。他不亏是个机灵鬼,沉思了几秒钟后,便决定“东施效颦”,学陈船长的样子,也把小白鸽的“家”安置在驾驶舱顶上。那里是全船的最高处和中心点,不但颠簸小,而且视野开阔,每天清晨可以最早看到朝日喷薄的壮观,傍晚可以看到溶进大海里的最后一抹晚霞。小白鸽是他心灵中的“圣物”,理应享有如此殊荣嘛!主意打定后,他嘴里高兴地哼唱着《大海深处是我的家》的歌曲,拎起鸽笼,“咚咚”地就往驾驶舱跑去了。
小白鸽的“家”很快就安置妥当了,温云鹏迈着轻快的脚步,舒心地回到自己的舱房里。这时,他想起刚才由于太过激动和忙乱,接过袁大椿交来的那个牛皮纸信袋后,也没有认真看看上面写的是一些什么字?也没有问清收信人究竟是谁?家住何方?“真是十足的马大哈!”他在心里责骂了自己一句,急忙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对折着的牛皮纸信袋,注目一看,不禁差点喊出声来,——原来,赫然写在上面的收信人的名字,竟是自己的妈妈陈淑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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