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月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几场秋雨刚刚下过,天气显得特别高爽。
瑞雪今天的心情愉快异常。她走在繁华的街上。长发飘逸,步履比往常更加健美。看着不断回头、把目光留在她脸上的男人,她有些洋洋自得。她很清楚,走在北京的街头,自己仍然是一道令人瞩目的风景线。
瑞雪不是那种俗气的美丽。她身高大概一米七,身材苗条、丰满而优雅,特别是她那比较少见的浅古铜色的皮肤,在浅蓝色牛仔衣裤的衬托下,细腻而充满光泽。她那深潭般黑色的眼睛,沉稳,智慧,美丽。但是在转动的时候,对方会感到她的单纯中隐藏着一点高傲。
文化和职业使她充满现代感,使她的美丽变得含蓄起来,沉淀下去。而湖南人执著的性格和无畏的血液在她那里融为一体。瑞雪是美国学成归来的金融和法律的双硕士。
无疑,这是个从哪方面都不乏自信的女人。
瑞雪今天全部的愉快,都来自昨天编辑部的例会。
在这个会上,主编魏敏宣布提升她为《时日财经》杂志的记者部副主任。而主任则由魏敏兼任。
瑞雪还清晰地记得大家热烈的掌声。那一刹那,她看到了那些充满殷切希望、充满寄托的目光。《时日财经》是家在全国有影响的权威财经杂志,可以说人才济济。而来编辑部时间不足两年,就提升为部主任的,实在不多见。
况且,她今年才刚满二十八岁。
圆满地完成了对银洋科技的揭露,并且亲自参加抓捕行动,是瑞雪的主要业绩。
“你这可是中国一个有影响的财经杂志的记者部主任了,可以说是首席记者啊!要珍惜大家的信任,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啊!”杂志的顾问,专门跑来祝贺的财经大学校长,瑞雪过去的大学老师丁宁教授紧紧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白发苍苍的丁宁也是全国政协常务委员。
“老师,我会的,一定会的!”她说,同时也紧紧握住老师的手,心中飘荡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你看看这个。”刚走进编辑部,瑞雪就被主编魏敏叫到办公室。一进门,魏敏就递给她一份报纸。
瑞雪打开来,看到报纸的黑色大标题:
金通主席姜镇平出席亚洲经济发展研讨会归来——姜镇平在马来西亚发表讲演,并接受新闻媒体采访
报纸上的姜镇平——双目冷峻,确又神采奕奕。
“大姐,真的不得了啊,能被亚洲经济发展研讨会邀请,还发表演讲!”瑞雪惊讶地说,“中国那么多公司,亚洲经济发展研讨会为什么专请这个姜镇平去?”
“主要是公司主营业务的变更成功!姜镇平原来是做餐饮酒店业的,四年前开始转为养殖业为主,在西南他的家乡收购了十几万亩的山地和湖泊,专门养殖山龟和水鱼。我去看过,那里真是一望无际,气势雄浑啊!还在东北,种植了几万亩紫灵芝!”魏敏在地上走来走去地说,“雪雪,我们《时日财经》杂志虽然对上市公司有监督作用,但主要还是帮助股市发展。所以必须随时了解上市公司动态。况且,姜镇平和我们杂志一直是朋友。金通股份是他一手创立的。最近几年发展的势头很大。八十年代,像这样不依靠国家,全凭自己奋斗的公司,所剩无几了,姜镇平不仅生存下来,而且可以说蒸蒸日上,你说了得吗?”
“大姐,这又是个人物?”瑞雪顽皮地笑着说。
“人物?领袖,金通的领袖!换句话说,金通股份的毛泽东!这是个经常在大风大浪里创造奇迹的人,在金通说一不二的!”
“嗷?这么厉害?”瑞雪有些惊讶。她知道,魏敏很少这样夸奖谁。
“雪雪,你来编辑部时间短,中国的金融界能人济济,虎踞龙盘啊。有句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我们面对的一个个,可都是过了江的猛龙!”
“我知道,在美国也一样,华尔街聚集了很多高智商的人,他们可以说是才华横溢,很少有吃素的!”瑞雪说。
“还有个很意外的事,郑久刚要放出来了!”魏敏说。她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什么?”瑞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搞错吧?”瑞雪感到自己一头雾水。
“我原来以为事情的发展,肯定是郑久刚供述事件的全部内幕,然后公安机关会通过国际刑警将成大力缉捕归案。但是现在完全出乎意料!”魏敏苦笑着,摇摇头,眉头锁得更紧了。
瑞雪真的愣住了,心中充满意外和困惑:“无罪释放?郑久刚?”
她眼前又浮现出几个月前,她参与的凯宾斯基的那个抓捕的夜晚……
郑久刚的无罪释放,引起了整个证券媒体的关注。业内人士大多私下认为,这也许意味着股市新的祸端的开始。成大力和郑久刚都是利用股市的知名人士,只不过,在此次之前,没有抓到他们超越法律的证据。
魏敏和瑞雪也有这种考虑,经过一个上午的研究,她们决定在郑久刚释放那天,当场采访他。
“这样,至少可以提前给郑久刚压力,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魏敏这样说。
“对,要让他小心,法律无情!”瑞雪也非常严肃地说。
一束银灿灿的月光,从不大的窗口射进来,映亮了半间狱室。
郑久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黑暗中……
郑久刚的祖籍是江南苏州。清末,他的爷爷因贩盐而发迹,因此,在北京也置下了一个偌大的郑家宅院。什刹海后海的郑家大院在京城也被多人知晓。像很多满清显贵一样,随着社会发展,郑家渐渐败落。
到郑久刚出生时,郑家已是家徒四壁。童年时期,赶上文革,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字:饿。饥饿的咕咕声深刻在郑久刚的心里,使他一辈子不会忘记。从那时起,动脑筋抢饭吃就成了郑久刚最重要,也是最愉快的事。可以说,饥饿无意中夺走了这个少年心灵中的三分之一的善良。
接着文化革命开始深入,一个太阳和往常一样明亮的清晨,一群红卫兵闯进大院,打烂了家中的一切。三天以后,也是一个清晨,那是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郑久刚被母亲的哭声惊醒,他看到父亲高高地挂在房梁上,三天以后,刚满七岁的小刚子在什刹海里看到漂浮的母亲……那一瞬间,郑久刚的另一个三分之一的善良随风而去了……
改革开放对他来说,确实是春风。只带着三分之一善良的郑久刚,却带着祖父贩盐时狡诈的头脑,进入商界,这就显得特别得心应手。这时,已经长得十分清秀的他把最后那三分之一的善良,交给了他最热爱的股市。股市是个百分之百无情的老师,由于他几次固守他残存的善良,最终导致失败。
这时的郑久刚已经完全明白:自己选择了一个和其他行当不尽相同的职业。
这个职业叫商人。在他看来,商人是以彻底地、尽可能多地占有金钱为惟一目的。面对金钱,任何一次对他人的善良,都将给自己播下痛苦。
对郑久刚这类商人来说,周围包围了很多微笑的狼。一经需要,这些微笑的狼,都会撕去笑脸,龇出尖利的牙齿,异常凶猛地撕拼,即使这头狼平常笑得再美、再甜,即使你是他的兄弟、朋友。想在这里生存,而且,要完成生存的越来越好的理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自己也变成狼。变成一个更能战斗、更能撕拼、更无情义的狼。只有到那时,你也许才有向善良的人们微笑一两下的条件。
对很多商人来说,善良只是一种包装。一种不需要拼抢的时候做出来的假象。或者说,善良只是平日麻痹对方,为更好拼抢所做的准备。
此时的郑久刚,已经以他十分聪明的头脑,微笑着看待残酷,闲谈般地掠取他人的一切……
此刻,黑暗中的郑久刚点上了一只烟,眼前白色的氤氲被月光照得有点发蓝……
无罪释放,似乎已成定局。这从最近几天看守们的态度上,他已心中有数。
郑久刚和成大力的关系是非常奇特的。郑久刚十四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在一个扑克牌桌上,他与二十六岁的山西插队知青成大力相识。此后的二十四年,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成大力异常狡诈,他几次在危机时刻,都曾把郑久刚当做筹码抛来抛去,但更多的时候,他又像亲兄弟一样关照他,呵护他。甚至郑久刚读大学的全部费用也来自成大力。那时,成大力已经靠一把锤子,几个铆钉开始做装修生意。
就是这个生死与共的大哥,一个月前的一天,电话通知他去凯宾斯基大酒店咖啡厅见面。而他按时来到时,看到的不是他心存感激的大哥,而是四个面孔冷漠的刑警。
他相信,就在刑警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成大力已经顺利通过安检,登上飞往纽约的飞机。
当时他脑子里就一句话:感情,我操你妈!
在股市给予郑久刚的若干种品质中,迅速承认现实是最重要的一种。
是的,被抓的一瞬间,他仇恨过。如果当时成大力在眼前,他会把他撕成碎片。成大力居然明知手机已经被监控,还是把他当成他脱身的最后一道掩护,来了个声东击西,抛出郑久刚,成功地掩护了自己的出逃……
仅仅一觉醒来,郑久刚就改变了想法。他觉得他应该感谢成大力。正是因为成大力顺利出逃,使郑久刚参加的操纵股价的行为死无对证。因此,他的对策很简单,把责任全部推给成大力。他相信,由于自己事先的防范,警方已无从获取他参与的任何证据。
想到这些时,郑久刚冷冷地笑了:“抓我郑久刚那么容易?”
而对成大力的仇恨,只能暂时深深地埋在心底了。
连郑久刚自己都没有想到,又过了不到一周之后,他的思想发生了第三次变化。他突然明白,这种结局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成大力在股市上是人所共知的高手,是股海大鳄。尽管郑久刚早已认为自己的羽翼丰满,甚至远远超过成大力,但也只能长期活动在成大力的阴影下,而没有任何施展机会。
“而眼前应该说机会来了!只要无罪释放,接过大力的衣钵,我郑久刚就是老大!”
深夜,对着从窗子照进来的那一束月光,他想。一瞬间,他变得踌躇满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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