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家越来越远的时候,你就有可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最危险的事情是:你可能因此把自己的家和离家远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本·森《第三纪》
序幕
右膝盖痛得更厉害了,好像它已经支持不住身体了。
艾德纳皱了皱眉头。如果是平时,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一次毛病超时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这个想法刚在他脑袋里轻轻掠过,大门就向上退去,一阵暖风夹杂着人的话语涌了出来。
“……有二十个,也许更多,是的,全部都是最佳的折点……”他听出了领航员桑德的声音。
“……加速?不,长官,你不可能把自杀视作常规行为吧?”这个声音……好像是柯克,他想着,自己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我好像没睡醒,他想。
还有许多声音。
“……第五个。谁去查看一下?大概是输氧管道……”
“……皮球在书包下面……”
“……你说呢?内层的大气不像他们当初保证的那么稳定,是吧?但是我们可以假设……”
“……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
艾德纳愣了一下。“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这句话他听过,但不是在这里,不该在这里……
我不能老是站在这里,他对自己说。于是,他迈开左脚,向门的那一边直跨
过去。又是左脚……
灯火通明的大厅一下把他吞了进去。他慢条斯理地踱过舰桥,现在,说话的声音和面孔都对上号了——桑德在测量台那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而他的老朋友柯克此刻正站在舰长面前,满脸涨得通红;舰长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又吵起来了。”他背后有个人说,“他们总是这样。”他转过身,看见林航忧虑的脸。
“舰长希望加快一级速度,他觉得雾状星云比想象的大一些。”林航说。“三号来消息说,其中一颗恒星不在我们的星图上。不过,柯克怎么都不同意,他说星图上错误多的是。”
“柯克可能是对的,”艾德纳听见自己说,“休眠的时间太长了,我们还是小心些。”
林航摇了摇头。“另外,”他好像不止是对着他说话,“有谁注意到今天下雨了吗?”
艾德纳低头看自己的脚,惊奇地发现它们已经完全浸没在十几厘米高的水里了——这些水似乎是从舱门那里源源不断地流进来的,在这一头,它们已经漫过舰桥,直往大厅灌下去了。
他抬起头,说出了自已都有点惊讶的话:“我只是在找人。”
林航耸耸肩,那意思是:我不想帮忙。
于是,艾德纳移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他不会弄错,刚才一定有人说过那句话。
有什么东西使指令台看上去不那么和谐。
他盯着那里,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上面放着一只冬眠舱用的氧气罩。它斜躺在那里,像是一条猩红色的死鱼。
水刚刚漫过膝盖。
他左右环顾。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不正常的事吗?一个氧气罩!有人从冬眠舱出来了,这个人,也就是那个说了这句话的人此时就在这里,混迹于人群之中!
他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地迈开步子,越过了几个正不慌不忙喝着咖啡的人,径直来到指令台前,伸手去取那个氧气罩。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把书包下面的皮球拿出来!艾德纳!你这个没用的小坏种!”波金太太突然出现在他旁边,双眼圆瞪,凶狠地喘着气。 ’
艾德纳顿时感到一口气哽在了喉边,水已经淹没到前胸,水面上只剩下一颗颗头颅,林航朝他挥了挥手,游到远处去了。
“又是你!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该死的小坏种!球在书包下面,对吧?!”炸雷般的声音惊得他动弹不得,那只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猛地把他按进水里。
很多人看过来,可是没有人说什么。
他惊恐地扭动身躯,想从那只有力的手中挣脱出来,但完全是徒劳。空气被一点一点地从肺里挤了出来,很快就没有了。
我快死了!就要死了!他惊惧万分地想。
水灼痛了他的眼睛,一切都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肺猛烈地舒张,结果沉重的水流涌进了胸腔,冲击着萎缩的肺泡,在胸腔里涌动,直至他无法呼吸……
艾德纳猛地睁开双眼,脑中一片混乱,他的手脚在小小的冬眠舱里胡乱地挥舞,他惊恐地注视着营养液里被自己拨弄出来的一股股气泡,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在离艾德纳几十公里的地方,一个依靠微弱电流维持运行的程序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现象:一个冬眠舱里还有活体!
几千种可能同时开始计算,程序很快找到了一条通道,它抓住这个冬眠舱,然后,一个开门的指令被送过去了。
艾德纳一遍又一遍地敲打面前的舱盖,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舱盖应声而落,冬眠舱里的液体挟着艾德纳一下子泻了出去,液体飞溅,就像是有人打破了一个鱼缸。
短暂的混乱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平静。
艾德纳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他一把扯下嘴上的氧气罩,整个人沉浸在噩梦的惊恐之中,止不住地打着颤。
有什么事发生了,他本能地想,但到底是什么事?
他向周围扫视着,打起了冷战,这里——不管哪里,都冷得像冰柜一样,而他什么也没穿,除了……
除了那些黏稠的营养液,他返身看了看大开着的冬眠舱,刚才他还躺在里边——他躺了多久?十年,二十年?现在是什么时候,目的地到了吗?
目的地?艾德纳觉得脑海一阵茫然。什么目的地?他记不清了,脑子里的某个区域似乎封闭了……
到处只有死寂,昏暗的回廊隐没在墙壁发出的荧光中,微风卷过走道发出阵阵轻鸣,地上的营养液在流动、凝结,每一点声响都令他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艾德纳想着,我不能老站在这里。于是,他迈开左脚,又是左脚
因为右膝盖痛得厉害……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这是格兰格尔计划的第八万年——时间很早以前就没有意义了。对于飞船深处的那个程序来说,艾德纳·伍迪的苏醒意味着任务的继续,它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自己的系统,尽管它很早以前就什么也不能控制了。它准备了一个信息筒,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乡。
可是家乡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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