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认识了夏天,夏天是他的名字,是我的初恋。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不知有多早了,好像很多年前了。可爱上他,却只用了一瞬间。似乎那长久的序曲都是为了孕育那一段高潮。
他在医院。我随邹凯去看他。其实我没有必要非去看他,我病的时候,他也没看过我。
我们只是认识,通过邹凯见过几次面,但是不很熟,是那种提起名字来还要想想对方是谁的那种关系。邹凯非拉我去看他。邹凯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他的。邹凯说他刚刚被火车压掉了几根脚趾和几根手指。我真的不想去,我不想看到悲惨的情景。邹凯说,即使是个陌生人受到如此打击我们也该表示一下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吧?后来他竟然把“不人道”的罪名强加于我,今天我正巧也没事,为了所谓的人道,就去了。
我不是不想探望病人,是太怕医院。医院的味道让健康的人也会感到他身体说不上哪个部位是有病的。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些老弱病残的人身边,听着一些哼哼呀呀的痛苦的声音,进了夏天的病房。病房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白带吊着,他旁边的一个女人正刷着杯子;还有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女人坐在另一张床上随意地扫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好像只是看到一只苍蝇或一只蚊子。
夏天躺在病床上没有表情地看着我们进来,是因为看望的人太多了已经麻木,还是因为正在忍受痛苦而无法表达什么热情,我无从猜测。病人似乎都是一种眼神,那就是无神。似乎病痛消磨了他们的虚伪,还给他们真实的面孔,他们在为生存而担忧,也就无暇去装模作样了吧。
病人和健康的探望者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没有受到痛苦和打击的探望者是无法真正理解当事者所受的苦难和折磨的。当他探望完病人后就要面对其他的事情了,而病床上的人依旧痛苦。
我只是个探望者,我也不想费力去揣度他的心态。
夏天没有表情也不说话,让我感到有些尴尬,他竟然没有对我的看望表现出一点感动的样子。我本来想既然来了就表现一些悲痛或同情吧,然而这一切准备竟没有发挥的场合。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演员,精心地化了浓妆出场了,发现台下竟然没有观众。他的冷漠让我感到我根本就不是来探望他的,他忽略我的存在让我感到讪讪的,看来自作多情的结果就是自作自受了。我怨恨地看向邹凯,邹凯却没事一样,无论我怎样给他眼光暗示,他都不去领会。我如坐针毡,准备抛下邹凯独自撤退的时候,护士走进来,手里端着药水。
他起身了,很艰难。我不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没有家人来看护。邹凯起身扶他,却被他不礼貌地推开了。他挣扎着,很吃力,但他想证明自己能行,他终于起来了。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我来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病人。
他伸出一只手,手用纱布层层包着,护士熟练地揭开纱布,这时,我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跟所有女人的表现一样,我惊恐得有些恶心。我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自己的手,就像那是别人的,与己无关。护士开始上药了,她小心地用药棉擦伤口,又小心地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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