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世界原本动荡不定，祸事将起时更是群魔乱舞。我本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幸死于乱世，尸骨被老妖控制，原本清静的心性儿做了鬼也只想清静。可是，许多的事皆由不得我。
如果我想活着，就必须杀人，这一双白玉样的手上染了何止百千人的血？可是我的内心仍是有人性的，所以我也曾放过一个孩子。
那是在二十年前。几个男人不知我是鬼竟想轻薄我，被我一掌毙命。突然，树林里传出一阵孩童的啼哭，我走过去瞧，但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咧着嘴大哭。
“不要哭，你家里人呢？”面对这孩童我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哄他。
“姑姑，你好可怕。”他仍是大哭。
我愕然，生时的我是那么讨人喜欢，如今竟让这孩子惧怕。一声轻叹，举掌在他天灵一拍：“忘！”
他醒来以后就会忘了曾看到过什么，也会忘了我这貌美如仙却心如蛇蝎的女子。
今日，偌大的榕树洞里，成千上万的幽魂飞来飞去，只为今天的黄道吉日，众女鬼已企盼了好久。就在今天，树妖就要从这群女鬼当中选出自己最荣宠的人。我不想争什么，只怕再有一个孩子被我吓着后大哭。
我，盘着飞凤高髻，一袭粉白月牙衫子，双袖流云般垂地，走路飘然生风，一派瑞祥。不过此刻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流转着一双美目看众女鬼为争宠而诚惶诚恐。
难道她们当女鬼还未当够吗？我不由摇头叹息，耳上鸽蛋大小的明珠耳环在腮畔晃来晃去，映出一片清辉。
不远处，小青正抱了双手望着我冷笑。在她心里，除了我以外，这一干女鬼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不知我却并没有存了与她争的心。争做人也就罢了，争做鬼？呵呵，我笑，抬袖掩口，粉白衫子将我略显苍白的脸映成芙蓉面。
由于这一干女鬼的相聚，附近阴气冲天，但树妖仗着有千年的修行，硬生生用法术将这阴气封在榕树洞内。若非如此，她的这一干小兵卒怕早让兰若寺的道士给收了去！
树妖与那道士斗法斗了六十年，谁也没有胜过谁。也正因如此，才更加确定了我想做人的心。树妖的寿命千年有余，而那道士不过才古稀之年，两人的法术竟能相当。
一阵响亮的铜锣声震醒了我的冥想，原本的喧哗也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稍有些年长的女鬼白着脸站在台上，手里提着锣绳。
“姥姥今日要在你们当中选一个出来当她身边最受荣宠的人。大家要知道，这可是件很光荣的事。但是竞争也是很残酷的，所以你们在稍后的比试时可以完全不留情面。一对一，赢的人组合后再比试，最后再由姥姥亲自从赢的人里面挑一个出来，听懂了吗？”白脸女鬼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女鬼。
“懂了，懂了！”一些女鬼开始尖叫。
我是不屑于这种场合的。在她们都开始混战时，我静静地拿着桌上的糕点小口地吃，偶有饼渣粘到唇上的时候，就伸出舌轻轻地舔。
“你叫什么名字？”树妖斜靠在软枕上隔着一道轻纱问我。
“小倩，聂小倩。姥姥那里有小倩的骨灰坛，又怎会不知小倩的名？敢是姥姥在考验小倩？”我绽开笑，颊上的胭脂一艳。
“为什么不去比试？”她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
我无所谓地说：“比不比有什么关系吗？一就算我输了，姥姥要我出去找活物我还是会听姥姥的话去的。今天得到荣宠的人以后若是不听姥姥的话，还不如小倩呢。”
“嗯，好，说得好！”我的话让树妖高兴得不得了。
“都停下来！”白脸的女鬼又敲锣。
“现在你们出去找活物。我会跟着你们。谁先找来我就要她做我的乖孙女儿！”树妖咧开猩红的唇笑，泛黄的牙齿上似乎还留着上次喝人血时的颜色。
洞里的女鬼得令后立刻化作一团团青黑色的魂飞走了，我比她们飞得快，但我却只是一步步地挪出榕树洞，并在出洞前闭了自己的鬼气。不远处就是兰若寺，我可不想让那道士来结果了我的性命！
在林里穿梭飞行时，风将我的长发急掠向后，那种原本绵软的触感变得犀利，拈指捏住宽大的袍袖，人也变成一抹云影。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林里闹鬼，所以他们是从不来这林里的。以前在这林里实在找不到活口时女鬼们偶尔也会去镇上转转，所以镇上的人为保自己平安，不惜将一些外地经商者或是书生骗来这里。
这林里处处尸骨虽是被女鬼害了性命，可是最终害他们性命的还是人。鬼做人时真且真，人要狠时比鬼都狠。
穿行于林里，林中的湿气沾上我的衣袂，雾浓得化不开。挥挥手，我看见前面有一个男人的影子。走得近了，只见他正用刀割着一只死獾的肉，猩红的颜色，像树妖的唇。
正思忖问，另一个青衫男人边从对面林里钻出来边扬声喊：“二哥，好了没有？大哥饿了，让我来催。”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做工，独留我，连个小崽子也只管吃！”男人将剥好皮的獾掷到青衫男人怀里，青衫男人急忙接住，拿到不远处的潭里洗。
我暗自窃喜。看样子他们至少应该有三个人，我蹑手蹑脚地向他们靠近，刚才剥皮的男人用捡来的一些木柴生起了火堆，洗干净的獾被穿在一截树枝上烤，肉的香味儿渐渐在空气里飘散开来。
两个男人边烤边说笑，更有女子的呻吟声从林里传来。我不解地皱眉，难道已经有女鬼发现他们了？可是面前这两个男人的身上没有任何女鬼的痕迹。
急忙抬手在他们背上印上我的掌印，一缕只有鬼才会看到的白色柔光在他们衫子上印了个结实。
青衫男子边窃笑边扬声喊：“大哥，可别让那妞儿吸多你的元气。明天还要赶路呢，留着些个回去再快活！” 女子呻吟渐频渐急，一声男人的粗吼声后，一个粗壮的黑脸汉子边系裤带边走出林来。又是一个扬手，他的衫子上也留下了我的掌印。
“那娘们儿果真骚得很。我要走，她就一直攀着我的颈子。”壮汉用刀割下几块肉送到林内。
“大哥可真让那娘们儿给逮住了。”青衫男人向正在喝酒的男人说。
“是啊，不过大哥这一路上可快活了，只是苦了咱们。”
“唉，谁说不是呢，那娘们儿叫得可真销魂啊。”
话罢，两人专心地吃着烤獾肉不再言语。
眼珠一转，我有了主意，便褪去宽大的袍子，艳红的牡丹在我的抹胸上绽放，白嫩的颈肩在月光下如珍珠。
一团雾快迅地包裹住我又快迅地散去。雾开时，我的身上多了一些伤痕，细细红丝在白嫩的肉上绽开。我一路跑去，边跑边哭：“先生救命！”
“谁？”两个男人一惊，迅速抓起那柄刚才剥过獾皮的匕首指着我。
我假意一惊跌倒，抬起惊急的眼，一片可怜：“公子，这林里有鬼一直追我，我好怕！”
“哪里有鬼？”男人皱着眉，匕首仍不肯放松。
“就在那边，两人多高，穿着白衫，青着脸。”我缩着身子靠近他们。
“是吗？我去看看。”那个青衫男人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探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没入了林里。
男人低头看我，春色让他的眼睛着了迷。他缓缓地蹲下身探手摸着我的肩，我羞笑着投入他怀里。顿时，他忘了他是谁，也忘了怀疑我。
一个弱女子在遇到鬼时安能安全逃脱？这问题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讲已然不重要，从刚才他大哥怀里那女子的呻吟声开始到他的手落到我肩上时，他只想得到宣泄。
在他垂下头的时候，轻轻一口气渡过去，白雾一团，如他背上的掌印。树叶开始从树上飘落，随手捉一片凑近唇边吹，凄凉的调子里，树妖的舌头破空而来。不过刹那光景，男人惊叫声未完，已成一具黑皮包着的白骨。
眼里精光一闪，我立刻闪身扑进林里看他们口称的那个大哥怎么样了。
林的另一端，小青正守着一具男的枯骨笑，唇边的残酷让我这个鬼都不禁为之心惊。刚才的女人已躺在地上，吐了一地，看样子她是被吓破了胆，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我转头向仅存的另一个男人方向飞去，不能让他跑了。
“小倩，不要惊吓了他。世人受了惊吓后全身血脉就会僵硬，吃不得了。”树妖的声音隐隐传来。
我轻轻一点头，纵身飞往男人寻鬼去的地方，小青也跟在我身后。
我心里不高兴，却并没有表露，小青杀的那个男人，本该是我的。
执匕首的男人还在东张西望，我柔笑着逼近他的身边：“先生在寻什么？”
男人乍一惊，但见是我，便又放得心下来：“你不是说有鬼吗？在哪里？”
“在我的眼睛里。”我凑近他的脸，他紧盯着我的脸。
树叶还未吹响，男人的脸色就变了。他双眼直直地凝视着我的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我也感到阴气开始蔓延。
树妖的舌头迅速窜进男人嘴里，吸干他血的同时捉了我的腕腾空而起向着榕树洞的方向飞去。我猛然转头看，小青正幻出她的鬼脸冷冷地笑。
她是故意的，树妖曾说过男人若是受了惊吓，血脉就会僵硬，吃不得了。
虽然她想尽了办法想阻止我，但是我仍然成了树妖身边最荣宠的女鬼。房间也是女鬼当中最大最奢华的。轻纱曼帐里，每每我在榻上辗转时，小青阴冷的眼神总会从某处射到我身上。
本不愿与她争这些个虚名，可是毕竟还是为了一口气而夺了她的荣宠。
树妖抚着我的发：“小倩，以后小青就跟着你，随时随地服侍你。不过，今后你要好好地为我找活口，否则我饶不了你。若你表现得好，我自也是亏待不了你，甚至可以考虑把骨灰坛给你。”
原本淡然的心情被她的这一句话给震碎：“您说什么？”
“我说，若你表现得好，我会将你的骨灰坛还给你。”树妖笑，猩红唇里不带温度。
渴盼了这许多年，其实也不过是逃脱这里，如今树妖的话更是给我带来了希望。
树妖走后，我望着小青站在门边恨恨的表情仰天长笑，心里的痛快自是不用言语。那以后，我杀人时再没有原先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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