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是在南方。
深圳。
独自打工漂流的一段时间,相对而言也是一段寂寞的时光。离开家孤身在外,给人跑业务,拉关系。其实我离开内地到东南城市去淘金的时候,经济过热已经过去,泡沫开始破灭,生意已经不好作了。在商言商,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每天风尘仆仆,除了得到可以估算到的薪金,现实中并没有什么成就感。每天早上我按时出门去上班,晚上却未必按时回公寓休息。
后来工作固定在深圳。在深圳我住着一间两人合租的简陋公寓。同居者是跟我情况一样的一位同乡,叫做陈骅,我们在找房子的时候才初次认识,想着都是本地人,就算社会再怎么样变化,作为同乡起码也能够照应一下,彼此虽不知根知底,住在一起到底也比其他人放心点。陈骅和我都不是精英人类,混得实在不怎么样。除了攒了一点钱可以对家里人有个交待,可以说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这个房子里有一架在跳蚤市场买的二手CD机,是我惟一的恩物。偶尔两个人下班都有空的时候,我也跟陈骅一起聊聊,谈谈各自的小孩和老人,一起听听音乐,喝点啤酒作为私人的娱乐和交流。我们不谈自己的妻子。很少,几乎从不提起。除此之外,我们的生活基本上就是个野人的状态,跟文明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我跟陈骅几乎都不看书不看报不看电视不看电影,我还有一点少年时代的爱好,偶尔还听听音乐。他简直什么嗜好也没有,成天心慌慌地,光想泡马子。这大概也是因为在公司看多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新闻,听多了七嘴八舌的现世报,腻歪了再看别人卖力表演。至于声光电影,跟客户一起娱乐的时候见多了,什么都不新鲜。这是个乱七八糟的花花世界,各色闻人嘴脸光鲜,却让我反胃。听音乐可以让我紧张疲倦的神经稍微松弛平静一下,虽然不能完全恢复。
我的工作主要就是给公司跑销售。拉客户,给各种潜在市场推销产品,基本上按定量定时拿报酬,看着成绩变成工资落袋,心里还是觉得很安乐的。有时候遇到好机会,增加了大客户,就不停地需要赶工赶工,想着存款增大增大。我这差事谈不上有交差的时间,忙起来是没个完的,有点儿漫漫追求没有尽头的感觉。在南方的工作状态比内地好太多,干了一份活就有一份报酬,不必考虑工作之外的人际内容。我和陈骅对这点深有同感,在工作上还经常互相帮帮忙,介绍个把客户,总想着要扩大战果。挺有意思。
偶尔得一空闲,独自坐在公寓里喝口啤酒,沉浸于寂静之中,cD机的音乐和电流声丝丝纠缠着,房间里阴凉沉默,有流水在暗处流淌的感觉。南方明朗的天空下,大城市分外显得空空荡荡,街道宽敞,车水马龙,行人稀少步履匆匆。站在窗前,感到面临着巨大的空虚,这空虚像口深渊探头看着我,又像一块尖利的巨石使劲地压在我胸口。走在街上,楼梯口,林阴道,恍恍惚惚地总觉得存在着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在背后阴森森追赶着我,紧紧地跟着不曾放松。独处的时候这种感觉分外明显,总有东西沉默地站在背后等我回头。尤其在半夜回公寓的时候,感觉到后面紧迫的追踪,从阴暗的楼道走廊回头看看,只有黑影幢幢,在猛地一回头的刹那已经毛发倒竖,似乎听到稀薄的笑声从空气中荡漾开来并且迅速逃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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