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当代作家、研究员。1934年10月生于北京,祖籍河北南皮龙堂村。正规学校只读到高中,但1962年曾担任过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教师,现任中国海洋大学顾问,文学院长。并任浙江大学、新疆大学、南京大学、解放军艺术学院、上海师范大学、新疆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等校教授或名誉教授和安徽师范大学诗学研究中心顾问。并曾任美国三一学院校长级学者(Presidential fellow),哈佛大学燕京学院特邀学者。他的文学创作以小说为主,自20世纪50年代至今发表长篇小说七部,中短篇、微型小说集十多部,评论集十余部,散文集十余部,古典文学研究三部,旧诗集一卷,新诗集二卷,并有取自英语、维吾尔语的译作。他的作品翻译成英、法、德、俄、日、韩、意、挪、荷等二十余种文字出版。他少年时期即参加了中国人民革命,历任共青团干部、文化部长、中共中央委员,并在错划“右派”、摘掉帽子、赴农村锻炼时曾任新疆伊犁巴彦岱公社二大队副大队长。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他的作品受到广泛注意,他的作品常常成为科研、讨论、评论、学位论文的对象,也屡次引起争议,受到指责、批评。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主席曾多次提及他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并给予了好的评价。他曾获得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日本创作学会和平与文化奖,是约旦作家协会名誉会员。曾访问世界各大洲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了大量讲学、研究与文化交流活动。他十九岁开始写的处女作《青春万岁》至今一再出版不衰。他的最新作品《我的人生哲学》轰动一时。他的后“季节”长篇小说,即将问世。
展开
文学创作回避不了性。我觉得是这样,整个来说,中国对于男女之间关系的描写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古代有过非常健康的、非常含蓄的描写。类似诗经里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叹息这种感情得不到完成的,像《孔雀东南飞》,《钗头凤》的“错、错、错”。《红楼梦》中性的描写主要集中在比较低下的人物当中,贾琏与多姑娘与鲍二家的等等,还有薛蟠的性无赖基本上是恶少性质。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感情最深,但不涉性欲。宝玉与秦钟甚至有准同性恋关系,是少年顽童式的。贾宝玉对薛宝钗的“雪白的膀子”有反应,但是那个我也是把他当作一个无知少年来看待。即使按封建道德,宝玉也不肮脏,是顽童,当不得真的。五四时期,才开始有了爱情这个词,而且在巴金的笔下这个词是和启蒙联系在一起的,爱情是无限美好的,压制爱情才是最丑恶的。高觉新和梅,觉新和瑞珏,觉慧和鸣凤,更不要说觉民和琴,都无限美好,也都不涉性事,是纯洁高尚的新思想新生活新文化的象征。这可以说是一度解放一度启蒙。但是我写的《青狐》里的时期等于是中国的二度启蒙,爱情的二度解放,而在二度解放当中,人们面对爱情比巴金作品当中的人物面对爱情的时候要现实得多。第一是二度解放,已经不那么鲜嫩清纯。第二是对于青狐等人来说,对于米其南来说,他们已是中年,已不是当年贾宝玉或高觉慧的青春年华。他们是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经历了压抑和曲折以后,又进入了一个恋爱的季节,他和那个《恋爱的季节》不一样,周碧云、满莎他们毕竟还年轻。青狐们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既是理想的诗的又是现实的、生活的,甚至是一种我要加一个引号的——“粗鄙”的。既是热情的、人性的,又是欲望的,要求的。这是一个需要正视的话题,而且我觉得回避这种粗鄙,并不是文学的一个最好的选择。正像中国的资本积累里面会发生粗鄙的现象。中国的企业的发展,甚至于中国的民主生活,甚至于经济建设里面会有各式各样的粗鄙现象。很可惜,现代化的进程并不一定那么诗化。至于说到是否擅长于写性,和美女作家相比,和×××相比,我和他们肯定不一样,但我写的也是别人写不出来的。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他看到我的一些句子的结构就笑得没办法。小说里对于性的幻想,性的歪曲,包括性的沉醉,或者是性的失败、性的挫折、性的无能,都带有王氏的“爱情学”、“情欲论”和对人生的解读。
我觉得,性有各种各样的写法,想写那种挑逗性全方位的,开放的、欲望的表现,满足、胶着和经验,很可能不是我的选择。但是,这又牵涉到了《青狐》的主题。刚才讲到了历史与人,那么底下又有一个主题,就是时代与欲望,任何一个时代,性都是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非常有特色的东西。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表现,比如说,罗马帝国,在它的后期,骄奢淫欲、混乱,极端的享乐化,是它的一个特色。比如说明代,也有这种类似的腐朽表现。再比如说宫廷,宫廷里面的性事,和各种宫廷斗争结合在一起,很可怕。我写的是二度恋爱季节,恰恰是一些曾经受过伤害,曾经有过一些极不愉快经验的人。我希望和世俗的距离更近一些,我其实缺少对于世俗的人生的体察,不是当革命家就是当什么分子。我整天写一些大事。忧国忧民的同时,笔下的人物不等于没有弥补情爱生活的缺憾的欲望了。当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普通读者能够接受我的作品。“粗鄙”是加引号的,我写到了青狐的、杨巨艇的心理活动,动作,乃至极少一点生理的特点,也许我们可以说,所谓像杨巨艇这样的伟人,所以讲那么多的大话,也和他的这种心理上的失望与自卑有关。既撕去了杨巨艇脑袋上的光环,也轻轻地把他放到了一个实在的土地上,对杨巨艇不是一个坏事。不能说我这样写杨巨艇就是对杨巨艇无情的打击。你不把他看作神明,就不会把他的一切人间的尴尬看成丑行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