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见正权写得一手好字，不由满心欢喜，原来他这支草寇，要说武的<br> ，人人是拼命三郎，要来文的，却没有一个能舞文弄墨。为了找个师爷，去<br> 年从邮亭抢来一个秀才。偏偏这家伙脾气倔得很，在山上待了半个多月，恩<br> 威并加，就是不肯落草，还一个劲地骂他是盗跖，闹着要自杀。他为了怕承<br> 担戮杀文人的罪名，只好把他放了。眼前这个文弱书生，不正是个现成的师<br> 爷吗?真是天成我事矣!匪首想到这里，和颜悦色地问正权：“你叫什么名字<br> ?家住何处?”<br> 正权如实回答。<br> 匪首不等他说完，就道：“信你不必写了，本帅聘你当军师，你我今后<br> 荣辱与共。”<br> 正权听了，不由一怔，说不出话来。匪首见他面有难色，操起右手，在<br> 桌子上擂了一拳道：“你若敢推托，或说半个不字，本帅就把你斩了。”<br> 正权吓得毛骨悚然，半天才嗫嚅着，吐出了一个“是”来。<br> 就这样，正权在山寨里待了下来。<br> 匪首对他礼有厚加，每顿鱼肉款待，工作也可说清闲得很，无非是按照<br> 他的旨意，今日给官府写无头帖，明日给富户写恐吓信，无聊得很。<br> 光阴荏苒，正权在山上一呆就是三个多月，眼看五位同学一个个早都被<br> 赎走了，只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归家的日子遥遥无期，凶吉未卜。幸亏匪<br> 首器重他，常常请他去下棋解闷。但他在山寨里的活动，步步遭人监视，不<br> 准擅自离开。<br> 却说那天吃晚饭时，正权无意中听窗外有人说，今夜哥儿们要全体出动<br> ，去县城一家皮货商人家“越财”。这“越财”就是抢劫的意思，是土匪们<br> 的黑话，正权在山寨上呆久了，黑话懂了不少。<br> 正权吃过晚饭，回到房里，点燃油灯，磨墨写字，等待头领来通知他参<br> 加今夜的活动，谁知院子里空落落的，迟迟没有人来说话，到了二更时分，<br> 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土匪，拎着食篮，笑嘻嘻地进来。正权放下笔，准备<br> 跟他出去，不料那人叫正权坐下道：“头儿今晚带领哥们儿下山越财，怕你<br> 寂寞，叫我来陪你的。”说罢端出酱肚、酱兔、爆子鸡……还加上一瓶五粮<br> 液。酒瓶打开，满屋飘香。<br> 三杯下肚，小土匪告诉正权，他姓康，是匪首的外甥，大家都叫他小康<br> 。<br> “那头儿是你舅舅?”正权挟着菜问。<br> 小康点点头，有点得意。<br> 正权呷了口酒又道：“我老觉得，干咱们这一行有些损德。”<br> “是啊，”小康颇有同感道：“不过也没有办法，我舅舅叫周匡，原本<br> 是内江城里一位帮会头头的采办，后来跟那位头头的三姨太闹了风流韵事。<br> 被头头知道了。那天，头头吃过酒，打了三姨太一记耳光，扬言要把我舅抓<br> 起来枪毙。幸亏三姨太机灵，派人通风报信，我舅才拉了几个兄弟，到这里<br> 来落草。”<br> 这周匡是谁?在下前文已有交代，列位看官自然明白。但我们的主角还<br> 不知就里，因为周匡去张画花摊上闹事时，正权才只有六岁，难怪他在教堂<br> 里一眼瞥见周匡，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br> 正权和小康胡吹乱侃，一直吃到三更，才酒足饭饱。小康打扫残席，趁<br> 着酒兴帮正权磨墨，央求他给母亲写封家书。原来小康的母亲是个寡妇，又<br> 是个瞎子，自从他跟舅舅落草后，老娘生活无人照料，最近又中风瘫在床上<br> 。正权听了小康的遭遇，心里十分难过。<br> 正权帮小康写完信，又给他念了一遍，然后交给他封好。小康再三道谢<br> ，欢天喜地地走了。<br> 送走小康，眼看就要天亮，正权带着酒意，刚上床，忽听得屋外人声喧<br> 哗，笑语四起。他披上衣服，从窗缝里往外一望，只见月光下一群乌合之众<br> ，正在把抢来的箱笼抬进屋去。他拔开门闩，想出去看个髋，谁知刚推开门<br> ，—个黑影蓦地扑了进来，吓得他一跳。定神细看，原来是小康，他拉着正<br> 权的手，高兴地沈“哥儿们今天收获可大啦，抢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光字画<br> 就是一堆，我舅要我来叫你帮他去拣—拣，看哪些是值钱的。”<br> 也许是天性相近把，听说去看字画，正权的精神一下子提了上来。他穿<br> 上鞋子，就往周匡房里去。<br> 周匡看见正权，指着洒落满地的线装书和横七竖八的画轴道：“师爷，<br> 今天本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发了一笔横财。你看，过去本帅不取这些字<br> 画，今天兄弟们下山，本帅特意关照给你带些字画和文房四宝回来。你看，<br> 这不都是，你要喜欢，就随意拿吧!”周匡说完，就招呼众兄弟饮庆功酒去<br> 了。<br> 正权见周匡出去，就翻阅那些画轴。他一口气打开了十几幅，但都是些<br> “财神”、“寿星”、“和合二仙”……没有一件中意的，再翻阅那堆书，<br> 更是糟糕，只是半部二十四史和诸如《日知录》、《参同契》一类的东西。<br> 他在书堆里扒了半天，只有对一本叫《诗学涵英》的书，还有些兴趣。这是<br> 一本学诗人门的书。他呆在这里无聊，空余时学学写诗，倒还用得着。<br> 却说正权自从得了这本《诗学涵英》，像着了迷似的，整日价关在房间<br> 了摇头晃脑地念“平平仄仄”，弄得匪徒们在背后笑话，以为他得了精神病<br> ?<br> 那天正权吃过晚饭，小康来唤他，说头儿要他去，正权估摸，又要请他<br> 去下棋了。<br> 他放下手里的书，跟着小康来到周匡屋里。周匡刚喝过酒，满嘴酒气。<br> 他示意小康摆好棋局，然后捋起袖管，上前就是一个当头炮，正权紧紧自卫<br> ，用跳马来挡。两人一攻一守，大约弈十几步，突然外面一阵枪响。吓的周<br> 匡跳起来，捏着自己的“将”，不知往哪里放。不待他转过神，屋外一阵惊<br> 呼：“大帅，不好了，民团搜山来了!”<br> 这时候的周匡，哪还顾得上外甥和正权的安全。他冲到床前，从枕头下<br> 摸出驳壳枪，一个箭步从窗门里跳出去。<br> 紧接着，劈劈啪啪，枪声越来越密，正权和小康吓得钻到床底下，不敢<br> 动弹，过了好一阵子，听听枪声小了，才敢爬出来，谁知刚拔开门闩，只听<br> 见：“不许动!”一个持长枪的彪形大汉，踢开门冲进来。<br> 欲知正权和小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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