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重了，没有了月亮。
然而吐鲁番追求青草的kara羊群赶上来了，山道上叩击着杂乱的蹄音。
三个维族汉子出现在月色下，他们朦胧的身影摆出一个古怪姿势。他们身边簇拥着的杂黑羊群，还有羊群中央那头高角亮眼的黑山羊也惊呆地摆着一个古怪的姿势。所有惊异的黑影一齐喊出了一个古怪的长长叹声：
“嘿！——胡大——”
你只有坚信。你能这样坚信是你的灵性。
坚信世间是温暖的
坚信有好人在前途等待
坚信前定、预言和奇迹，坚信命运
三个维族汉子俯下身来，把三张青黑铁色的脸庞逼近我的鼻尖。三双深陷的眼睛盯准了我的眼睛以后他们又发出一声惊叹。你们心中在怎样猜想呢？你们是在用诗的格律惊奇呢，还是在用歌的曲调同情呢？
枯干了多少年的白色松枝是焦脆的。我辗转的时候这剥脱了松皮光润白净的短棍棒发出清晰的呻吟。我心头还郁结着沉滞的铁块但是我已经在诉说了，我问道天山你撒落这层松棒以后又经过几个世纪了。我的瘸脚埋在一层厚厚的又白又脆的小松棒里，我惊奇它不知道疼痛它积起的枯松棒有一尺厚。我仰头看不见树冠，在高高的空中这株巨松和黑夜溶化在一起了。我只能暗暗称奇，我猜不出这株巨大的伞状松怎么能积蓄了这么厚的落枝。
我想娶一个，娶一个东干姑娘
我又怕你呀，我怕你整天想回娘家！……
三件羊皮袍子堆盖在我身上。天山腹地之夜在温暖地四合。我捏起一根又白又滑的松棒把它轻悄悄地掰断了。——有谁能在这样干燥这样温柔的松枝地铺上说，我的黑山羊丢了？三个牧羊汉子吵嚷着迅疾的维吾尔语。山谷变成了休息之国此刻仍在聚集着休息的气氛。高远的天幕上插满松针缀满银星一动不动。——有谁能在这样宁静这样神秘的天山之夜里说，我的黑山羊丢了？三块石头架起的铗锅下跳闪着橘黄的火苗。四个民族的姑娘传说在揪面叶汤煮沸的白汽中飘荡。我听不懂一句维语但是我听着一个实在的心意。——有谁能在这样轻松快活这样满不在乎的男人们中说，我的黑山羊丢你总是使用眼睛。你不管我无法去查辞典你送来一股纯洁之波再使它粼粼闪烁出一片信任连山脉也只好挺拔连森林也只好炫耀年轻长风吹走远航的雪白云阵
旱海毒洋伪装得天真干净，不兴涟漪，忍受着一只蓝羽翅小鸟的挑战
暴烤于烈日草原冻僵于严冬冰山的骑手
不露声色地又上马出征
老人掩面，乞丐低首，伤兵吮着臂上的血水，失败者和叛徒戴起优美的微笑
——有谁能耻辱地对一个纯洁的小女孩说
生命之弦已断，我的黑山羊丢了呢？
晚上篝火一直燃得又黄又亮。滚烫的揪片子熨去了胸口的郁结。饭后我随他们一齐举起双手，做过“都瓦尔”感谢真主的厚赐。睡觉前三条维吾尔大汉吵得又凶又狠，我把他们暴烈的语言翻译成不许我再独自乱闯。残存在天幕上最后的几颗小星也隐遁了，此刻的天山腹地之夜是真正的kara。两条汉子粗野地笑着打着闹着钻进了白滑滑的枯松棒，三条大皮袄留给了我和那个年长的维吾尔人。我顺从地朝他们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再独来独往了明天我随着你们的黑山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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