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
“呀——”
你只响这么一声吗,好同志?而战斗的骚音统治的峡谷里,你的声响在那爆炸和弹流的回旋之下,又显得怎样地低微与无力啊!……你就那么猝然地放倒你金属般沉重而壮大的身躯,好像喝醉了烈性的高粱酒,浪漫地关闭了你织着红网的眼睛。好同志,你活着的时候,你年轻的灵魂永浸在战斗的沉默里。直到你倒下去的一秒钟以前,你还在沉默地向前冲击,当你倒下去,最后告别我们,你又如此吝啬你的黄金的语言——不是遗嘱,不是付托,不是呼喊,不是呻吟,不是哭泣,不是歌唱,也不是笑……只是那单调的一声啊,有如婴儿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由于你那声音的感召,你的同志们立即奔驰而来,庄严地望望你,拾起倒下的长枪,射出未发的子弹又奔驰而去……
由于你那声音的感召,小鬼卫生员哭丧着脸走来,握握你的冷手,用一块白净的纱布堵住你脸上那条血液的小河。由于你那声音的感召,你的老乡们抬着担架踽踽而来,安置你在麻绳所编织的松软的睡处,举着你走向光亮的小路,光亮的田野……(就这样你安详地睡了……)
随后,你祖国草原的风暴,模拟你的声音而歌唱。你祖国天空的飞行合唱队——那小鸟群也追踪着你,以童贞的音带唱它铿锵的生命之歌。你的伙伴们在你辽阔的坟场,响起了撼天的凯旋的大合唱。
一九四一年四月于延安
草鞋
预备号刚刚落音,我就换上我的草鞋跑步,钻进我的同志之群去了。班长说:“你的草鞋真漂亮……”我涨红了脸,低下头……而出发的号音正响起来,我就淹没在一条草绿色的无数的人群的河流里冲走了。
而我发现我的同志们都穿的是草鞋,我是多么地快活呀,他们的好像比我的更美丽。啊,那不像是草鞋,那是鲜艳的小野花群,草鞋排成行列行过绿色的草原,有如野花漂游在蓝澄的溪水面上,不,那好像又不是野花,那是一列彩色的小鸟,一个小鸟追逐着一个小鸟,以它英雄的姿影炫耀给世界。
草鞋的尖顶
结着骄傲的彩球:圆圆的,毛茸茸的,摇着头而泛着光丝的……草鞋的羽翼呈着反叛的色调:像旗帜那么殷红的,像野葡萄那么紫得大胆的,像小草那么绿得年轻的……草鞋的上面有阳光有小风抚以温情的热吻;草鞋的底下有大地有浅草唱着沉洪的壮歌。
可是,这美丽的草鞋,却忠实地卫护着我的同志的脚像旱地里的船只载着这光荣的旅客。草鞋是负着我的同志的光荣,正如土地,以负着草鞋的光荣而引为骄傲呢。我的同志个个都是年轻力又大,我的同志的脸都亮着黑红,我的同志的眼睛都闪着深沉的骄傲,我的同志的心都跳着勇敢,我的同志的喉咙都含着无声的战歌,我的同志的枪光闪烁,我的同志的步武轩昂,我的同志的草鞋呀,是无限奋激地向前奔行。而我发现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呀!我是如此快活——快活得好像已不是穿着草鞋走路,像是骑着小鸟,飞驰在祖国的神圣的天空上了。一九四一年七月于延安晨歌是秋天秋天的早晨我老是起得很早而且爱在黎明的薄雾里去访问延河延河天天唱着小曲呼唤我——啊,我来了我的延河我是你的一条小支流呀投奔你自我从幻丽的梦里带来的笑的碎响和低吟的我的歌我就想我怎么好像更年轻、年轻的多!——我走在白色的雾层里的山坡上像是一个腾云驾雾的小仙童到深山的古泉取圣水。我走着,蹦跳地走着一转眼,我到了我的蓝色的延河延河上有一个先我而来的年轻的女同志她正蹲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上洗她那冻得发红的脸她那黑色的长发垂落在水面她不能看见我但听见我唱歌。她问:——你唱的是什么?我笑了笑我猛然扬起我的手臂朝向孕育着太阳的东方的天空新鲜的天空挺开胸脯而深呼吸……那山——太阳的屏风现在是更高而且大了那青色的宝塔和那塔下的半圈城墙好像被火亮的光焰炼成古代的青铜的巨人铸像那收割的田野那草坡那河岸都像是着了火了,着了火了……啊,我的马呢马呢,让我骑上如飞地远去……我的枪呢枪呢,崩的一声叫我的仇敌应声倒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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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郭小川为镜,照见那一段历史,也照见我们作为知识分子的灵魂。
——著名诗人、散文家、评论家 邵燕祥
★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不停地歌唱又不停地思考的文学家的形象,一个不停地奉献又不停地受挫的受难者的形象。
——王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