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三人中,第一印象最深的却是离我们四个都远的老大。老大其实有个蛮好听却不怎么适合她的名字,叫做颜晓清。大约是在一周后的某一天里,她很有气势地把头发染成了深红色,戴着墨镜大咧咧地走进来往教室里一坐。骄傲到忽略掉了所有人包括班主任的视线。事后她自然免不了地受了罚,但和她的坚持相比那根本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而已。大家从此也很有默契地忽略掉了她的本名,改称她为老大。而我则暗自把她比作玫瑰,有着带刺的骄傲和大热的艳丽。我和阿一在不知哪一天里突然就变成了朋友,或者说,我、烟烟和阿一三人一起滋生了很多纠缠不清的枝叶来得更为恰当。仔细想来,也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他是老师口中的所谓“差生”,每日迟到不交作业,上课对着窗外发呆,说话还慢。读书没有长进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连四肢都不够发达,这一点直接导致了他在老师群中的人气低到了零下。这些表象时时刻刻地标榜着迟钝和无害,但他的内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烟烟也是在偶然中才发现,阿一的考卷上所有答过的题都是正确的,而分数低的原因是那些题只占了整张试卷的百分之四十。一连数次都是如此。终于还是我忍不住去问怎么回事,谁知他只是慢悠悠地抬起头回了一句,我看天空看得太入迷忘了要接着做而已。我一度不屑地以为他是在学谁玩弄深沉,但最终还是向事实和时间举了白旗。他用过于缓慢的方式来陈述积存的忧伤,那是种潜伏在他身体里的病毒,人们没有驻足医治的耐心,让他只能依赖于蓝天的静止。
当我和阿一都还是长不大的孩子,单纯无知到不懂挣扎的时候,烟烟还有陆光屿就已过早地成熟了。我直到现在依然很难说服自己去承认确实有陆光屿这个人的存在,我假装记不清他的长相他说话的音调他如何叫我的名字,甚至记不清他是不是就坐在阿一的旁边,烟烟的后面。但讽刺地,毕业照上那个一脸木然却牵着烟烟手的男孩子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我总是在真相面前一败涂地。以前是,现在和后来也是。
其实准确地说,陆光屿是我的情敌。他有好看的睫毛,有漂亮的成绩和排名,在班里和启明星一样闪耀。但是这些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能构成我不喜欢他的理由。问题往往只有一个关键,那就是他从我身边夺走了烟烟。即便烟烟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但我也同被抢走了另一半的傻新郎一样,一有机会就对着他怒火朝天地敌视。直到走过了漫长的一个冬季,我的心理才追上了他们成长的脚步,也逐渐使那簇莫名的妒火归于平静,但它始终没有完全熄灭。
有时不得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本来互无关联的五人好似演戏般地聚在了一起。当中的奥妙谁都参不透,理不清。老大俨然成了我们这个小群体中的正牌老大,她大姐大般地爽朗率真,和阳光一样温暖而不含私心地普照着我们。也是托了她的福,我和阿一,也许还有陆光屿和烟烟才能够没有偏见地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我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她对我最为照顾,也常用她的红色自行车来载我。我环着她的腰,眼前就被染成大片大片擦不去的红色。
如果没有发生过那场意外,留下一地想起来就令人心疼的碎屑,那这也该是一出完满的喜剧。你看,我又说如果了。当初你们说的那句话,还在我的灵魂中升华绚烂。而你们呢,和火花一般。
明明说过,不走。
十一月二十九日,我们约好了在自行车棚会面。我带着红色的玫瑰,红到烂熟的那种。谁都没有刻意穿着黑白的衣服,我们怕老大会不喜欢。她生前最爱的红色改装自行车现在我们轮流负责看守和照料。老大回去最高处,已经是第九天了,但它,这辆残留着老大气息的红色自行车还是一直被我们安置在最显眼的地位。我看着它,笔直地看着,总觉得老大的生命还在此处鲜活地搏动着。阿一仍然靠着车棚的杆子盯着天空猛看,陆光屿和往常一样不多话地站在烟烟的边上,烟烟也许是情绪最激动的,眼泪不怎么受她控制地就轻易落在地上,嗒嗒地扣着泥地去吸收她所有的悲哀。
我们陪着老大直到五点敲过了放学钟。临走的时候,我拖拉着留在了最末。夕阳用暖昧的颜料自作多情地拉长了阿一本就细直的影子,也拉近了陆光屿和烟烟。我盯着陆光屿直到他的手被我的目光灼到,主动牵起烟烟的手来避难,直到他们双双离开了我所能见到的风景,阿一也跟随着消失在了校门的右侧。我才回过头来看着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胸口憋闷却又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在下一秒,我突然就不再犹豫,把它推了出来,骑得飞快。先是黑色的几点,接着就是身形,阿一和烟烟还有陆光屿都转眼出现在我的身旁,噌一下如快镜头般闪过。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烟烟的急呼以及阿一还有陆光屿难得一见的惊诧表情。红绿灯晃成几团模棱两可的圆弧,斑马线不安分地伸展着向前。世界光怪陆离地转变,令我头晕目眩。不知就被谁重重地一击,阻挡了我的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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