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徒有个豪华的派头。
左邻右舍是黑社会的地盘，上流社会人士自然不愿光顾此地；附近中下层社会的人们一般也不来吃，他们打电话来叫人送上门去。同样的菜，外卖比堂吃的价格便宜三分之一。而且分量更多，谁不占这个便宜是傻瓜。这确是“蓝宝石”的一个致命伤。
我们靠的是街上偶尔游进来的几条鱼儿。
为了小费，我和小黄真绞尽了脑汁。免费送只箴语饼是讨人喜欢的，然而，箴语条上说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如果说得风马牛不相及或触痛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可就糟了。我们琢磨着搞点小动作：把破碎的箴语饼里的小纸条抽出来，捡吉祥如意的箴语条分门别类，重新塞进一些松散有缝的箴语饼中，换去未知数。姑娘来了给“爱情”的，小伙子来了给“发财”的。老太太来了给“长寿”的，带来个小孩给“前途无量”的……
有一次却失灵_r。我递给一位中年妇女一只箴语饼，她喋喋不休地对我说：“呵，箴语饼，我见得多了。我从唐人街自己买回来一大包。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剥开吃，读读箴语条。摸到个好的我想再来一个好的，摸到个坏的我想下一个会是好的……”
唉，箴语饼若有灵，我为什么不给自己剥一只瞧瞧呢?
托尼说：你在纽约洗过澡吗?
托尼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他，咱们是冤家。
他看我是乡下人，大陆上来的人土哩叭叽的。
我看他是城市流氓，一肚子坏水，满脑子蛆。
他刚来餐馆的头三天，对我点头哈腰，以为我是侍应领班。三天一过，他神气起来，好像经理之下，非他莫属。
酒吧上的现款与账单对不起头，他一口咬定是酒吧的打卡机坏了。张经理请人来修理，打卡机竞没毛病。这个混账东西想找个借口从此混账下去！
他向张经理开口要带一大包冰回家，说朋友们来家里聚会。虽然店有店规，经理还是答应了他。因为酒吧招待难找，他更加不可一世了。
他在酒吧上竞另设“餐座”，顾客们喝酒点菜，小费落进他的腰包。这不是存心坑了我们?后来，趁张经理想振兴酒吧，他大钻空子，索性在酒吧上免费供应炸馄饨、炸小排骨之类美国人挺实惠，从餐厅涌向酒吧。托尼的小费猛涨，而餐厅的生意猛跌，弄得张经理哭笑不得。
损人利己在托尼看来是天地公理。其实，他的鬼点子我全明了，嗤之以鼻。我这个临时跑龙套的犯不着与他争角色，再混几天我就远走高飞了。
有一次，我们餐馆里的人一起吃晚饭时，托尼神气活现地从酒吧走下来。领带不打结，顺着脖子挂在胸前两边，算是一种时髦。
他突然问我：“你在纽约洗过澡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天天淋浴，那还用问?
“我住的地方有淋浴，用不着上澡堂。”
“哈哈，来纽约这么久，居然还没洗过澡！”
其他人抿嘴暗笑。
我顿时血涌上头，明白了“洗澡”的含义。这家伙嫖妓女嫖惯了，居然当众吹，以为是一种可以夸口的荣耀。
“澡堂里人越洗越脏，当心生毛病。”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刺了他一句。
围在桌边吃饭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托尼也只好尴尬地赔笑几声。
过去，我总把别人往好处想，托尼把妓女介绍到餐厅用餐，声称是自己的好朋友，请我和小黄好好侍候，由他付钱。张经理夸他为餐馆拉生意，我们也稀里糊涂地谢谢他的照应，因为是他掏钱付小费。美餐之后妓女陪他回家睡觉，我们自然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一个托尼所熟悉的妓女在街上拉不到嫖客。主动跑来找托尼。他们在酒吧上讨价还价，然后托尼点个便宜的菜让我端给她吃。她吃完后一直不走，等托尼下班。这才让我看出破绽。哪有客人自己不点菜，吃了又赖上两个钟头的?
托尼不遮羞，越来越肆无忌惮，餐馆里也无人过问他的事。美国千奇百怪的事多着呢，人们都司空见惯了。
我在纽约的生活很有规律。
每天早晨，我一骨碌爬起床去赶地铁，上曼哈顿的“Barnes&Nohle”书店。它号称是世界上最大的连锁书店，总店设在第五大道与第18街的拐角上。我泡在书店里，就像老鼠跌进米缸里，别提滋味多美。我把隔夜的小费用来买专业书，同一本本，我专拣打折扣的旧书买。
上午十点半，我赶去“蓝宝石”打工，顺路把口袋里剩下的钱存进“苹果”银行。我是“苹果”银行里存钱最勤但又存钱最少的一位顾客。
午夜之后，我回到家，洗个澡上床，临睡前别忘了把闹钟拨好。
我在纽约呆了两个多月，头五天找工作，后来在“蓝宝石”当男招待，仅休息过两天。自从小张与经理闹翻后，我主动向经理提出放弃休息日，一星期打七天工。旁人看我真是财迷心窍！
我累得发痔疮了，在餐厅里穿梭时别提屁股有多难受。知青上山下乡那时，我在安徽黄山茶林场干了六年，也没生过这鬼毛病！怪不得唐人街里“治痔”的招牌挂得那么多，可我舍不得花钱去治。我最担心的倒是嘴角上发火气，唇边冒出个红肿的疱，影响了“高级乞丐”的“色相”。
“你脸上怎么搞的?”张经理皱着眉头问。
“餐馆里蔬菜吃得少，缺少维生素C。”我信口找个理由。
一个多月下来，我凑足了回国的那张机票钱。我将这笔
钱寄到加州圣巴巴拉市，存放在我朋友那里。然后我打算再多干几天，积点钱，搭乘“灰狗”长途汽车从纽约去旧金山，做一次横跨北美大陆的旅行考察。
“我想走了，都快8月20日了。”小黄悄悄地告诉我。
“再干几天吧，一起走，我也呆不长了。”
“天天泡在餐馆里真没劲，我在纽约还没有好好玩过。”
“你在哪儿念书?”
“新泽西。”
“你是徐老板的亲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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