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星落下去,在玻璃外划过长长的一道弧光,是流星吗?它落到哪里去呢?
时间走得真慢,好像已过了很久很久,可看看表,才不过一刻钟……又有点冷起来了,风好像透过玻璃在一丝一丝往里钻。
安妮烦躁地来回倒腾双脚,一会儿左肩靠壁,一会儿右肩靠壁,最后,她决定用摆在电话架上的厚厚的电话号码簿,暂时放地上垫一垫,好坐下去休息一下……她拿起电话簿,下意识地翻开,忽然,眼光落在了一个红字标出的醒目的号码上——“110”……“110”!紧急电话!……对了,干脆打“11O”,喊警察来!告诉警察丈夫喝醉了,口吐狂言,十分可怕,让警察送我回去……而且,还可以告诉警察丈夫四天四夜未归家,不知去哪儿了,让警察问他,说不定可以问出一点儿实情来……不错,这倒是个解决的办法,只是……只是这样把事情闹到警察那儿去,合适不合适?对于宜平来说,显然有伤面子,毕竟有点……见鬼!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顾什么面子?!现在,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人,一个外国人,没有任何朋友、熟人,困在这小小的电话亭里,又冷又怕,进不得退不得,不这样做,又怎么办呢?!……何况,他舒宜平是那么绝情,那么凶狠,对于这样的男人,扫一扫他的面子,也实在是天经地义的……安妮不再犹豫了,咬咬牙,坚决地拿起了绿色的电话听筒。手微微有些抖颤地拨了——“110”。
九
五颜六色的机器。
“哗啦啦、哗啦啦……”一片弹子滚动声。
“我运气不好,真的……” 安妮将手里最后一个镍币丢进机器,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泄气地说。
“哪里,你不过才打了一千元,再打一千元吧,一定会打中的…… 小田川在旁边安慰着,并且掏出一张一千日元的钞票,准备再买一把镍币。
“不!不!运气,就只能赌一次……”
“你真奇怪,这只是随便玩玩,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
“你不懂得……”安妮对着面前那打空了的花花绿绿的机器,轻轻叹了口气。的确,小田川哪里能知道,在“赌”之前,安妮暗暗许了个愿——若是不打空,那么,今晚上丈夫会有电话来,虽然自己不在家,到日本三年多来,第一次彻夜地不在家……让他知道我也可以像他几天几夜不知去向一样地不回家……可是……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他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呢?既然那天晚上闹到了警察的地步;既然后来是那样冷冰冰地分了手……你还惦记什么?等待什么呢?
“瞧你,做游戏也这么顶真,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安妮,你有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安妮伸展开两臂,用力舒了舒身子,“不想打了……陪我再喝一杯好不好?”
“还要喝?!你今晚已喝得不少了,还说不会喝酒呢!”
“……心里烧得厉害,脑子也烧……想喝啤酒,冰冰的……”
深夜营业的居酒屋。
小小的铺面,木桌子、木凳、木头的高酒柜台。
安妮和小田川肩挨肩地坐在高高的酒柜台前,圆形的凳子也很高,高得安妮的脚够不着地,她也不把脚搁在凳子的横撑上,而是双腿交叉,荡呀荡的,像个小女孩。
在柜台里面调酒的是一位从大陆厦门来的“留学生”——可不是像安妮这样正儿八经攻读学位的留学生,而是借学语言之名,东渡扶桑,打工挣日元的所谓“就学生”,小伙子看上去三十出头,黑黑瘦瘦,高颧骨,厚嘴唇,一双精明的眼睛略有些狡猾地看着人,脖子上带一条粗粗的黄澄澄的金项链,左手腕上也有一条同样的手链,一眼望去就是大陆南方沿海城市中模仿香港打工仔的年轻人。
“小姐,中国人?”
“是啊,你也是吧。”
“我是厦门来的,你呢?”
“上海。”
“啊,你们上海人在东京特别多。”
“厦门也不少啊,你是哪个学校的?”
“语言学校。嗨,混呗……你呢?”
“我是×X大学,读硕士学位。”
“啊呀,那你是‘真留学’罗!”
“哈,留学还有什么真什么假?你学完语言后不进大学吗?”
“进大学?!哈哈……实话说,我初中都没毕业,哪能进大学?”
“你在国内……”
“做生意呗,要不,哪有钱来东洋‘玩儿’……没想到,来这儿真把人苦死了,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比起国内嘛,是能挣到些钱,不过,人也累得够呛……”
“那干吗不回去?你做生意的,钱好赚,在国内不也很舒服吗?”
“那倒是,真比他妈的日本舒服……不过,话说回来,国内政策,说变就变,我们干个体做生意的,手头上虽说有了些钱,心里……总不踏实,……趁年纪还轻,不如到国外转转,或许
有什么机会也说不定……喂,知道吗?现在不少人从El本往玻利维亚跑,听说去那里很容易的,有个几十万日币就可以买到护照。”
“玻利维亚?!去那儿干吗呀?”
“嗨,你真不开窍,可以换护照哇!大陆护照最受限制,换上玻利维亚护照就自由了,可以去美国,去香港……想再回日本赚钱也行啊。”
“我可不想去,什么玻利维亚,听听都觉得陌生。”
“你当然啦……”那青年人一边又开一瓶啤酒放在安妮面前,一边意味深长地瞟了坐在旁边的小田川一眼,“你们女人反正好办哪,嫁个老公就什么都解决了……”
“去你的!”安妮刷地变了脸。
“哎呀,开开玩笑嘛,小姐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说,在东京,你们女的比我们男的好混呗……”那青年半真半假地笑着拱拱手,便转过身,去另一边忙乎了,撇下安妮愣着,气不得笑不得地直瞪眼睛。
“你们认识?”在旁边听他们说得热闹的小田川这时凑过来,“说些什么?叽叽呱呱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认识。他也是中国来的,随便聊聊。”安妮甩甩长发,似乎要把突然袭上心来的不快感甩掉,“你一点也不会中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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