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铙歌十八曲中有一首《巫山高》，古辞与宋玉所赋的高唐神女事本来毫无关系，不过只言“江淮水深，无梁可度，临水远望，思归而已”①，但到了齐、梁、陈文人的笔下，古辞“思归”的主题一律被置换成了“思美人”：<br> 南国多奇山，荆巫独灵异。云雨丽以佳，阳台千里思。勿言可再得，特美君王意。高唐一断绝，光阴不可迟。<br> （虞羲）<br> 想象巫山高，薄暮阳台曲。烟云乍舒卷，瑷鸟时断续。彼美如可期，寤言纷在嘱。怃然坐相望，秋风下庭绿。<br> （王融）<br> 高唐与巫山，参差郁相望。灼烁在云间，氛氲出霞上。散雨收夕台，行云卷晨障。出没不易期，婵娟似惆怅。<br> （刘绘）<br> 巫山高不穷，迥出荆门中。滩声下溅石，猿鸣上逐风。树杂山如画，林暗涧疑空。无因谢神女，一为出房栊。<br> （萧绎）<br> 巫山高不极，白日隐光晖。蔼蔼朝云去，溟溟暮雨归。岩悬兽无迹，林暗鸟疑飞。枕席竞谁荐，相望空依依。<br> （范云）<br> 巫山光欲晚。阳台色依依。彼美岩之曲，宁知心是非。朝云触石起，暮雨润罗衣。愿解千金佩，请逐大王归。<br> （费昶）<br> 迢递巫山竦，远天新霁时。树交凉去远，草合影开迟。谷深流响咽，峡近猿声悲。只言云雨状。自有神仙期。<br> （王泰）<br> 巫山巫峡深，峭壁竦春林。风岩朝蕊落，雾岭晚猿吟。云来足荐枕，雨过非感琴。仙姬将夜月，度影自浮沉。<br> （陈叔宝）<br> 巫山映巫峡，高高殊未穷。猿声不辨处，雨色讵分空。悬岩下桂月，深涧响松风。别有仙云起，时向楚王宫。<br> （萧诠）<br> 每一首诗都充满了对“云雨佳以丽”的“阳台千里思”，每一首诗都流溢出“枕席竟谁荐，相望空依依”的惆怅。巫山神女虽然只是人间佳丽在仙界的投影，但也折射出这些文人心底的“美人”情结。这一组把巫山与神女钩连在一起的《巫山高》一问世，唐人如沈佺期、卢照邻、孟郊、李贺等等的同题之作便纷至沓来，而且其中没有一首不像齐、梁、陈文人那样在巫山的危峰绝壁上想象出神女的倩影。汉铙歌十八首中还有一首《远如期》（一名《远期》），今存古辞难以具解，但大意似乎是祝祷天子万寿无疆，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说“汉太乐食举曲有《远期》”，那么此曲大约是宴请外宾时所用的祝寿之曲。总之不管何解，都与闺情无涉，但到了萧梁文人笔下， 《远期》的主题都由雅变俗，由“食”变“色”。张率的《远期》说“浮云蔽重山，相望何时见。寄言远行者，空闺泪如霰”，庾成师的《远期》道“忆别春花飞，已见秋叶稀。泪粉羞明镜，愁带减宽衣”。与《巫山高》一样， 《远如期》主题之所以发生变化，是因为这个时代文人的“美人”情结在起异化正统主题的作用。<br> 南朝文人特别是齐、梁、陈时代的文人所具有的“美人”情结构成了宫体派诗歌出现的心理基础。它是当时的社会文化氛围、文艺思潮演变、民间文学与文人文学互动通过作者作用于文学创作过程的一个中介。没有这个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就不会在这个时代产生蔚然成风的宫体文学。<br> 三 扬弃与继承： 宫体诗派的崛起<br> （一）南朝诗歌诸体辨证<br> 关于南朝的诗风诗体，根据当时人的评判和后世人的总结，主要有元嘉体、永明体、新体诗、宫体诗、徐庾体、玉台体、齐梁体。<br> 所谓“元嘉体”，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诗体》中指出：“元嘉体，宋年号。颜（延之）、鲍（照）、谢（灵运）诸公之诗。”刘宋开国之后，皇帝和宗室对文学的癖好是促进文学繁荣<br> 的重要原因之一。武帝刘裕虽是一介武夫，但也附庸风雅， “颇慕风流”（《宋书？郑鲜之传》），由于他“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齐书？王俭传》）。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更是有点儿横槊赋诗的劲头，现存的《登景阳楼》和《北伐》诗显示了他对文学的造诣。其他宗室如南平王刘铄、建平王刘弘、卢陵王刘爱真、江夏王刘义恭、临川王刘义庆、始兴王刘浚等也都崇尚文学。在上者“爱好文义”，四方“才学之士，远近必至”，云集影从。刘义隆执政的元嘉年间（424—453），以谢灵运、颜延之、鲍照为代表的一批诗人突破玄言诗的藩篙，崛起于文坛之上。其实在诗作的题材方面，这些诗人各有侧重，谢灵运偏重山水自然，颜延之偏重庙堂应制，鲍照则偏重拟作乐府，如《齐书？文学传论》所论：“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朱蓝共妍，不相祖述。”但是，在讲究词采、声色、对偶等方面，他们大体趋于一致。所谓“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的诗风及写作态度“方轨前秀，垂范后昆”（《宋书？谢灵运传论》），对后来永明体、宫体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br> “永明体”，顾名思义是齐武帝萧赜永明年间（483—493）形成的一种诗风、诗体。南齐高帝萧道成“博学善属文”（《齐书？高帝纪》），他的子孙如武帝萧赜、文惠太子萧长懋、鄱阳<br> 王萧锵、江夏王萧锋、豫章王萧嶷、武陵王萧哗、竟陵王萧子良、衡阳王萧钧、随王萧子隆等，或能诗，或能文，都以爱好文学、招集文士而载名史册。特别是竟陵王萧子良， 《齐书》本传说他“礼才好士，天下才学，皆游集焉。士子文章及朝贵词翰，皆发教撰录。所作内外文笔数十卷”。<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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