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br> 如果不是巧遇一位绍兴市的资深导游,我们这次探访的目的地——范文澜故居,恐怕真的被林立的高楼和熙攘的车流层层包裹,难以寻觅了。导游先生在地图上标注的“龙山宾馆”上轻轻地划了一个圈,说:”范文澜故居就在宾馆院内。知道的人可不多。”<br> 绍兴市胜利西路上的锦麟桥被重新翻修过,在阳光下,光滑的石板折射着每一丝雕刻的匠心。站在锦麟桥上,却再也看不见文字记载中的范家台门。这条精致的石桥通向在范家台门原址上修建的绍兴市龙山宾馆。我们跟在一位清洁工的后面,闻着她工作服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绕过停车场,终于在宾馆侧面一问低矮的平房里,发现了消毒水味道的根源——宾馆的洗衣房;也发现了我们的目的地——与洗衣房相距不过两米的范文澜故居。<br> 几个洗衣房的工人从门内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我们,窃窃私语。阵阵白色的水气从房门后升腾起来,笼罩着他们疑惑的神情,也笼罩着这座清雅的院落。我们来这里,想用满腔的真诚缩短时空的距离,而真正将人、事隔膜的又岂是时空呢?P80<br> 推门而入,被保留的范文澜故居仅剩一方小小院落,正堂、东西厢房依次而立。院内几株不知名的花草,倒也繁盛,只是时间久远,原址的大部分物品已经迁移、破损,花草成了名副其实的点缀,讲不出什么典故来了。我们瞥见院角的花盆前,一块青色的圆石台,很是别致。圆石台下部成规则的圆柱体,而上端渐自归拢,被雕成一个十分标准的圆环形状。远望,颇有几分水井的模样。<br> “这是什么呢?”我们询问坐在屋角的工作人员,她在打毛线,旁边还搁着没看完的报纸。“哦,我不知道,没什么人来参观,也没人会问。”她抱歉地笑笑,“也许是从原址上其他地方移来的吧。”我们有些怅然,却萌生了想象的乐趣。也许,那是一代宗师童年的玩物吧。<br> 范文澜(1893—1969),字芸台、仲潭,浙江绍兴人,著名历史学家。自出生至考入上海浦东学堂,他在故居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被誉为我国历史学领域一代开国大师的范文澜,常以“顽劣“来形容他的童年生活,在回忆的文字中,也处处飘荡着那个“顽劣”幼童停不下来的危险游戏。P81<br> “池塘里摸虾蟹泥鳅,有一次几乎淹死;乱草堆捉蟋蟀,时常被蜈蚣黄蜂蜇伤,有一次几乎被蝮蛇咬死。爬树探鸟巢,上屋顶乱走眺望,送子观音殿偷小菩萨,大雪天在雪地赤脚奔跑,制造戈矛(削尖的竹竿木棍)、炮弹(鸡蛋壳装石灰)等武器和邻舍儿童打架。”<br> 在父母面前,“顽童”装得十分恭顺,无懈可击,一旦跑出监视范围,就雀跃鼠窜,畅所欲为。玩闹的时候,“顽童”决没有想到闯祸的后果;挨打的时候,“顽童”也没有想到以后不再玩。背着严厉的父母,“顽童”的心里自有主张:打骂与玩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打骂制度,毫无用处。<br> 范文澜的父母,绝非仅以严厉束缚作为教育方法。范文澜出生在“诗书门第”的家庭里。祖父范城”毕生游幕,行踪遍两浙”;P84父亲范寿钟,曾经科场落第,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家族振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聪慧顽劣的儿子身上。范文澜五岁即入塾发蒙,习读诗书,深受传统文化熏染,为他以后毕生从事的文史研究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br> 步入正堂,迎面一幅条幅上书“清白世家”,下面悬挂一幅山水古画,旁边一幅对联,分别是“山静松声远”、“秋清泉气香”。淡雅的书画是对范文澜家风的最好描述。<br> 绕过正堂,一溜几间房屋被标注曾经是卧室和书房的位置,而今已经被打通隔断,统一列为范文澜生平事迹介绍展览,旧物荡然无存。我们看着介绍文字,用脚步测量,大概估算着书房的空间和格局。夏日的阳光很烈,隔着木格窗洒进来,照亮了展柜内的范文澜幼年画像,就像曾经照在那个顽童拼命诵读的书本上吧。 范文澜七岁进书房,开始读司空图的《诗品》,接着读《大学》《中庸》。幼小的心里觉得文字模糊,纠缠不清,难免背书挨打。在先生的严格“管教”之下,活泼儿童,成了“机器人”。春秋冬三季读夜书,先生放轻脚步,从后面轮流猛击瞌睡者头部,书房术语形容,叫做“吃栗子块”。先生是紧握着右拳,中指节凸出成三角形,三角尖击头。每天夜里,先生的拳忙着送栗子块,顽童的头忙着吃栗子块,油灯暗淡,读书声时高时低,“栗子”卜卜作响.这就是范文澜幼年的读书生活。<br> 穿过展室,屋后只有一片窄窄的花坛,绿草丛生、青树兀立,虽然只有两米见方,倒也清幽宜人。一段矮墙外,是新修建的居民小区。空调的室外机箱在风中嗡嗡作响;小孩子的哭闹声从楼上传来:还有贴着大红“喜”字的窗户……今天的阳光下,日子在温馨P85宁静中缓缓滑过。然而百年前的此地,年少的范文澜和他的邻里们,在动荡岁月中目睹着时代变迁。<br> 那个时代,是有志之士投身于反清革命洪流的时代。范文澜的哥哥是大通学堂的学生。大通学堂,与范文澜故居相隔仅千米,是清末革命团体光复会训练革命党人、培养军事干部的地方。受哥哥影响,范文澜从小就景仰徐锡麟、秋瑾等先贤,聆听着他们的英勇故事,在他幼年的记忆中永远磨不掉秋瑾骑马而过、英姿飒爽的形象。他永远也不能忘记1907年7月的一天,亲眼目睹秋瑾被捕的场景,从此萌生憎恶清王朝的情感。后来,范文澜在《女革命家秋瑾》一文中这样写:“不知道秋瑾的人都因此知道了秋瑾,不懂得革命的人也因此受到了革命的教育。”<br> 1907年,范文澜开始接受现代学校教育。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文预科,次年入文本科国学门,至1917年6月毕业。他与郭沫若并称为我国历史学领域开国一代的两位大师。他的《中国通史简编》、《中国近代史》等论著,是我国学术界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系统论述中国历史的开创之作。 综观其一生,范文澜走过的是一条叛逆者的道路。范文澜早年沉浸于传统国学,他的一生,经历了由“追踪乾嘉老辈”到信奉马克思主义、从宁静的学者成长为革命斗士的转变过程。P86<br> “1969年7月29日范文澜因病在北京逝世,终年76岁。”在故居西侧屋内,“范文澜生平事迹展览”的最后一页,写着这样短短的一行字。那张放大的黑白旧影中,老先生端坐桌前,手中的笔仿佛还在史书典籍中采摘精华、创造神奇。<br> 范文澜的叛逆一生,从“顽劣”的童年开始。P87<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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