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压倒一切的侮辱她片刻都不会容忍。诸如此类的大逆不道必须立刻制止,彻底杜绝。她知道该找谁,知道是那个异端教会的大胡子在挑唆民众反对她的宗教,是他把那一帮渎神者派到她家里来的。得好好教训他一顿,马上教训!玛丽斯图亚特是由法国的绝对专制政体传统哺育起来的,从小看惯了绝对服从,在神恩不可剥夺的概念中长大,无法想象她的臣民中居然有人,居然有那么一个普通老百姓拂逆她的圣意。她万万料不到会有人胆敢公开甚至粗鲁地反抗她。而约翰诺克斯正是要这样;他急煎煎地想斗一斗:“那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她的漂亮脸蛋能叫我害怕吗!我在许许多多愤怒的男子汉面前都不曾低下过头,不曾可耻地胆怯过!”他兴奋地赶往王宫,因为争论(他自以为是为了上帝)是狂热者最喜欢的事情。
如果上帝把王冠赐给了帝王,那么,他赐给他的牧人和使者的则是火热的言词。在约翰-诺克斯的眼里,“礼拜堂”的教士要高于国王,因为教士是上帝的权利的卫士。他的事业是捍卫上帝在人间的统治。他毫不犹豫地用他愤怒的重甸甸的大棒子敲打桀骜不驯者,就像远古时代的撒母耳和((圣经》中的法官。于是,出现了一幅与《旧约》一模一样的场面:国王的高傲和教士的骄矜发生正面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不是一个女子同一个男人比个高低。不是的,是两种古老的思想又一次(不知是多少回了!)激烈地交锋。谈话一开头,玛丽斯图亚特十分温和。她寻求相互理解,强压怒火,因为她希望国家太平。她彬彬有礼地开始谈判。但是约翰诺克斯压根儿不打算彬彬有礼;他要向这“异教徒”证明他绝不向现世界的强者低头。阴沉而沉默,不像是被告而像是原告,他听女王责备他撰写的那本否定妇女有权继承王位的著作《反对骇人听闻的女人统治的第一声号角》。
这个诺克斯日后为了这本书低三下四地向新教徒伊丽莎白乞求原谅;而此时此刻,在他的“教皇党”女王面前,却固执己见,含含混混地说了些道理。唇枪舌剑,两人争辩了起来。玛丽斯图亚特直截了当地问诺克斯:臣民是否有义务服从自己的君主?玛丽-斯图亚特指望他回答:是的,有义务。然而这老滑头没有这么说,而是讲了一则寓言,通过寓言制约了服从的必要性:一个父亲发了疯,想杀死他的儿女,这时候他的儿女有权捆住他的手脚,夺走他的剑。如果王公们摧残上帝的儿女,上帝的儿女也有权反抗他们的迫害。女王马上感觉到这保留说法隐含着这个神权论者对她的统治权的抗议。“这么说,”她追问,“我的臣民应该服从你而不是我?是你管我而不是我管你?”约翰诺克斯的观点其实正是这样,但他当着梅里的面有所顾忌,不愿意把他的观点说出来。“不,”他支支吾吾地说,“王公和他们的臣民都应当服从上帝。国王们应该成为教会的赡养者,而女王或王后应该成为教会的乳母。”“我可不想喂你们的教会,”女王被诺克斯的含糊其辞的回答所激怒,驳了他一句,“我愿意关怀罗马天主教会;在我眼里,它是唯一的神的教会。”总之,这两个对手短兵相接。争论闹僵了,因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和狂热的新教徒不可能达成理解。诺克斯的无礼越走越远,竟把罗马天主教会说成是不配做上帝未婚妻的淫妇。当女王禁止他使用这一类侮辱她的良知的字眼时,他悍然回答:“良知需要认识。”--他可是害怕女王恰恰缺乏认识。这么一来,第一次谈话没有取得和解而是加深了彼此间的敌意。诺克斯如今体会到“撒旦是强大的”,年轻的女王绝不会屈从他。“这回解释,我遇到了在这等不成熟的年龄的人身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果敢。
从这一天开始,我同宫廷彻底决裂,宫廷也同我彻底决裂。”他怒气冲冲地写道。不过,那年轻的女子也是初次意识到她的王权的限度。诺克斯高傲地昂着头离开王宫,由于反抗了女王而洋洋得意。玛丽.斯图亚特茫然地瞧着他的背影,感觉到自己的无奈,淌下了痛苦的眼泪。这不是她最后一回流泪。她不久便懂得权力不是从娘胎里继承来的,而是要靠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和屈辱去不断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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