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奥古斯特·斯特林堡一八四九年一月二十二日生在斯德哥尔摩。就差几天,他没有看到二月革命①爆发和《共产党宣言》发表的一八四八年。如果不是按他出生的时间计算,而是照他自己说的按他母亲怀孕的时间计算,他是属于造反的那一年来到世界上的人。<br> “我是在白羊座②下出生的人,”他一八九六年七月二十日在巴黎写给他的神智学③朋友图什登·海德隆德的信里说。“这个星座代表的是祭祀。像我这样劳累一生的人,得到的报酬却是:被人杀掉。每一次成功带来的都是痛苦;每一道幸福的痕迹都被恶意诽谤一扫而光;每一种鼓励都是一种嘲笑;每一种善行都用苦刑进行惩罚。但这也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一种新的东西的出现。谁知道呢?”<br> 实际上,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二日那天,也就是他出生以前九个月,太阳在两天以前已经越过白羊宫进入金牛宫,但斯特林堡却不惜为自己编造神话对天穹进行修正。他从日历上还找到另一种更清楚的关于羔羊是祭品的证据。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二日是复活节的前一天,按照基督教的说法,被处死的神正在阴间为迎接其复活的胜利做准备。<br> 这一年,斯德哥尔摩一带的汽船于四月十四日开航。直到三月份,斯德哥尔摩市内的大街上还动乱不安,那是欧洲革命风潮的余波。各报都在报道普鲁士和丹麦之间正在进行的战争中的伤亡情况。斯德哥尔摩正在报上刊登大幅广告,为传统的复活节后第二天举行的化装舞会做准备。<br> 斯特林堡家族的祖籍是诺尔兰①,斯特林堡很喜欢说他有拉普人②血统和变魔术的天才。他的祖父萨卡雷亚斯·斯特林堡生于一七五八年,是耶木特兰省一个牧师的儿子,后来搬到斯德哥尔摩,当了杂货商。他发财致富,成了斯德哥尔摩市民步兵团少校,曾为他作为一个市民做出的贡献得过祖国公益促进会的勋章,还是为青年人组织歌舞、音乐、戏剧等娱乐活动的曙光青年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他的孙子要是和那些人在一起一定感到很愉快,因为,尽管他总觉得自己是上帝的祭品羔羊,但并不轻视欢乐的交际生活。<br> 萨卡雷亚斯和一个属于德国奈伯尔家族的女人结了婚。斯特林堡这个把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土地爷都拉进他生活故事的人,后来竟然把他的祖母和变成拿破仑的第二个皇后、奥地利的玛丽·路易斯的情夫奈佩尔克③伯爵联系在一起。<br> 萨卡雷亚斯·斯特林堡为曙光青年俱乐部编写剧本,有一个剧本的名字是他的孙子不会再用的,即《宽宏大量的情人》。他有三个孩子,个个都在社会上混得很好。他的女儿丽赛特一八二二年和从一八。六年起定居瑞典的英国发明家和造船专家塞缪尔·欧文结婚。欧文是个精明强干的实业家,他于一八一八年,也就是法国元帅让·贝纳多特①登上瑞典王位、改称卡尔十四·约翰的同年,为瑞典引进第一艘汽船。瑞典用他的名字为斯德哥尔摩一条大街命名,使其永垂不朽。斯特林堡孩提时记得的丽赛特,是一个头戴尖顶帽儿,见面时让人吻她的手的贵夫人。<br> 欧文做出其先驱者的贡献之后,梅拉伦湖和盐湖②上由明轮推进的汽船很快拥挤起来。卖船票和为汽船招揽生意成了斯特林堡家族的专业。萨卡雷亚斯·斯特林堡的杂货铺从一八二六年起就开始卖船票,那是女儿结婚给他带来的好处。萨卡雷亚斯的长子约翰·吕德维格·斯特林堡生于一七九四年,后来当了船舶经纪,从那里青云直上,爬上了上等金融社会,成了批发商、船主和一个外汇管理所的创始人,过着大资产阶级的生活。<br> 约翰·吕德维格把卖船票的生意让给比他小十七岁的弟弟卡尔·奥斯卡——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父亲。在上升的中产阶级家庭里,采用皇家的名字风靡一时,卡尔是依照在他的侄子古斯塔夫四世·阿道尔夫因失去芬兰造成战争失利被废黜以后于一八。九年登上王位的卡尔十三世命名的,奥斯卡是根据当时的王储的儿子、后来被称为奥斯卡一世的名字命名的,奥古斯特是根据奥斯卡一世的三儿子命名的。由于卡尔·奥斯卡当了船舶经纪,他和他的家庭也就和十九世纪、尤其是蒸汽时代的迅速发展直接联系起来。卡尔·奥斯卡·斯特林堡从不忘记在他的日历上标出,春天什么时候解冻,船可以开航,秋后什么时候结冰,无法再行船。<br>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最先意识到的应该是斯特罗门河上和骑士岛码头附近的汽船。船的颜色,用《罗耐岛上浪漫主义的教区执事》①里的话来说,可说是五彩缤纷。船是“海蓝色的,吃水部分是朱红色的”,船上的“黄铜和白铁部分闪闪发光,黑色的烟囱,紫铜色的笛管”。<br> 大多数汽船都是新造的,光彩夺目。卡尔·奥斯卡简直可以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因为他租用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在它们建造的过程中就把它们的名字和马力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诸如“赫尔默号”、“埃尔维王号”、“托尔号”、“阿洛斯号”、“斯登·斯图雷号”和“伯泽留斯”②号等。最后提到的这艘船于奥古斯特出生的同一年造成,是用前一年去世的那位著名科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装有一台令人羡慕的一百二十马力的发动机。<br> 卡尔·奥斯卡接触的人主要是在船上工作的人。舵手们结婚请他参加,船长们的妻子生孩子请他当教父③。他被选入高级船员组织的海神俱乐部,其成员夏季可以坐船到斯德哥尔摩郊区去游玩,据斯特林堡和克拉厄斯·隆丁④一起在八十年代出版的文明史著作《昔日斯德哥尔摩》说,他们还把俱乐部的标志——一个三又戟立在“群岛中的岩石上”。斯特林堡是在有点海上生活气息的中产阶级环境中长大的。斯德哥尔摩的码头和通往各码头的航路成了他创作的主要源泉。虽然现在再也看不到了,可是在他童年时期却到处有小火轮在奔跑,市内有很多小码头,如斯特罗姆花坛、博物馆、舍铺斯霍尔姆、山猫苑台阶、伯爵桥、新桥、肉市等。他在风光描写上一般来说转折都很快,原因之一就是他最早对景物的观察和研究是在坐船的过程中进行的。他后来无数次描写的梅拉伦湖畔和群岛上的美丽景色,都是他坐在船舱里透过那些圆形的气窗看到的。 不论斯特林堡在他一生中为艺术进行过多少智力和感情方面的试验,他始终没有忘记在那一地理和社会环境中生活的那种安全感。美国文学研究工作者莱昂内尔·特里林①在他对《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②著名的分析中,让密西西比河和哈克与吉姆在木筏上结成的友谊,代表美国在铁路、劫掠和暴力出现之前,对一个自由和平等的黄金时代的梦想。斯德哥尔摩周围船只来往如梭的水,对斯特林堡来说和密西西比河对马克·吐温起着同样的作用。它为我们提供了一幅童年的天真的、还没有受到威胁的天性和在善良愉快的船长们指挥下无限乐观的图画。他在后来的创作中经常提到这个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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