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英格丽·褒曼仍能清晰地记得1933年那个晴朗的秋日下午。儿孙绕膝的她用不再明澈的眼眸透过时光,看见在蔚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下,那个年方二八、腼腆纯洁的少女身着苏格兰花呢衬衫和米色小毛衣,独自在斯德哥尔摩的海滨大道露天码头上逡巡。四周空无一人,只在远处有几只海鸥低低哀鸣着,在空中盘旋,偶有几只低低掠过水面。
就在先前的入学考试中,英格丽大受打击。评委们根本没让她把戏演完,在整个考场中,所有的考官们都在大声议论,没人注意她,甚至在她刚说了几句台词之后就大喊停住,惹得英格丽一阵伤心和难过。下了舞台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都是刚才的失败以及羞辱。她不知道回家去该以什么样的神色来面对奥托叔叔,是该大声说,全砸了,不到半分钟就被哄了下来,还是得说,评委团甚至不愿意听她念台词。心灰意冷的英格丽觉得一下离戏剧学院、离心爱的演员职业很远很远了。“我永远休想当什么女演员了,我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呢?不如直奔码头,纵身投入碧波中,一了百了算了。”
就在她已经开始萌发轻生之意的时候,一纸白色信笺将死神的阴影从少女心头一驱而散——她进入了瑞典皇家戏剧学院的复试,紧接着被录取为这一艺术殿堂中的一名新生……
2.1948年春天,英格丽?褒曼在黄昏的微风中随意漫步。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受欢迎、最成功的女演员,她却一直渴望能在闲暇中去街头小影院看电影。当然在她走进这家小影院的时候,并未意识到她迈进了一个命运的旋涡中。《罗马,不设防的城市》的放映时间是89分钟,就是这89分钟摧毁她盛名的震动开始了,并且使她沿着公众逢迎奉承的陡坡滑下来,坠入了二十世纪的一件规模空前的丑闻之中。
放映厅里没几个人,她趁着黑暗寻了一个上好的位置坐了下来。15分钟后,她那副容光焕发的面庞看起来有点儿惶惑。过了60分钟,她前额正中的那条细小的纹路开始变深。到了70分钟之时,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电影放完,灯火通明,她坐在空荡的大厅里恍然若梦,直到电影院的人来提醒她,她才想到起身离开。
好莱坞拉塞纳加大道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从电影的意境里脱离出来的英格丽一时还不适应霓虹闪烁的花花世界。她径直朝电影海报栏走去,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导演的名字搞清楚。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把这样的故事搬上银幕,他一定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
她迅速地扫视了一下海报,导演是意大利的罗伯托?罗塞利尼。在最末一行她还看到:“罗塞利尼作曲。”“全能的上帝啊,”她惊呼,“他甚至还谱曲!”直到多年以后她才弄清楚,其实那作曲的是导演罗伯托的弟弟。
很少有人能够回顾过去并从中找到那带来彻底而根本变化的、一去不复返的一瞬间。然而只是由于一部电影,《罗马,不设防的城市》,英格丽?英格丽的生活改变了,罗伯托?罗塞利尼的生活改变了,彼得?林德斯特罗姆医生的生活改变了,孩子们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开端。
3.他们继续往南行驶,经过了山峰耸立的高高的卡西诺山,又经过被炮火所毁的修道院,这个修道院的墓地里埋葬着10多个国家的年轻人。他们驱车来到了通向充满生机的那不勒斯的绿色原野。他们还从坐着缓缓行驶的高轮牛车的农民们旁边驶过。他俩在码头边停住了。前面就是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湾,从这里他们将乘坐弥漫着蒜味儿和烟草味儿的渡船去卡普里岛。渡船在浪花中摇摇晃晃,勇敢的海鸟尖叫着,海浪拍打着船身,沙哑的扩音器里播放着意大利男高音演唱的情歌。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雄浑的四重奏。
在卡普里岛上,英格丽站在罗伯托身旁,俯视着翻腾着的湛蓝色海浪。这里是罗马国王提帕里尼斯常来的避暑胜地,国王十分迷恋这个美丽的小岛。此时此刻,英格丽真觉得他们如同置身梦境。
英格丽珍藏了一张绝妙的照片,在那张照片上,她表露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愉悦。他们来到了一个小舞场,人们都在那里跳舞。她想,那可能是她惟一的一次同罗伯托跳舞,因为他不会跳舞。但是那天晚上他高兴地跳了。英格丽想,为了赢得她的一颗心,罗伯托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
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方游玩,摄影记者们总是尾随其后。罗伯托是那样平静、缄默和高兴,甚至不想用拳头威胁他们。于是就有了发表在《生活杂志》上的那张彩色照片。那是在阿马尔菲海岸,他们正在攀登通向圆塔的阶梯。照片里他们手挽着手。这张照片遍及世界各地。
如果有人要挑选一段崎岖的海岸线,那里风光独特,景物自然,且具有历史传说,使人看了赏心悦目,那么,阿马尔菲海岸线是最理想的选择。
1949年,阿马尔菲海岸线周围弯曲道路上车辆稀少,少有车辆驶到坐落在隐蔽的海湾里的这座小镇。过了阿马尔菲往南走,道路极为陡峭险要,在山顶上,离城镇不到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座叫伦纳的女修道院。以前称月亮修道院。这就是英格丽和罗伯托下榻的地方,如今这里是一家豪华饭店。12世纪至16世纪,这个地方曾是托钵僧的修道院。直至今天,仍然保留着昔日修道院的古朴典雅。从实用出发,四周古老的回廊现在已是酒吧了。这里一直是罗伯托最喜欢的饭店之一。安娜小姐就是坐在这家饭店的餐厅里往他脸上扣面条的。今天同英格丽在一起,这种烦恼已远远抛在脑后了。
从英格丽住的套间的宽大窗口举目眺望,可以看到四面的环形山和宽阔无垠的平静海湾,陡峭的岩石耸立在深水之中。峻岭悬崖之下,可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着苍穹满月。
此情此景不由使罗伯托忆起这儿的古老传说:从特洛伊战争回来的尤里西斯是多么英勇不屈。他的战船由于逆风被迫停靠在这儿的岸边,他偶然来到了美丽的女魔法师西拉居住的海岛。
英格丽微笑地听着罗伯托兴致极浓的奇谈,没有意识到这个故事情节与这儿的环境极其相似,她似乎同西拉具有同样气质,也同样出名,岁月虽然过了万年之久,但今天的幸福和爱情与当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4.1979年11月,作为美国戏剧界俱乐部的贵宾,英格丽应邀回到好莱坞参加电视节目,为贫困残疾儿童和建设英格丽?英格丽大厦筹集基金。演出是在华纳兄弟电影制片厂9号舞台上进行的,多年前他们曾在这里拍制过《卡萨布兰卡》。制片厂依然完好地保存着里克的美国咖啡馆的布景。
制片厂里有一个大型管弦乐队。宾客盈门,其中有海伦·海斯、席各妮?海苏、维克托?鲍吉,齐?科顿、英格丽卡里?格兰特一起在化妆室里紧张地准备演出。卡里?格兰特看上去肤色黝黑,漂亮而健康。英格丽穿着一件白色长裙,使她感到高兴的是,裙子相当肥大,这样人们就看不到她那颤抖得无法合拢的双膝。
在《卡萨布兰卡》中扮演她丈夫的保罗?赫里德打开了那著名布景的门说:“英格丽,请进来。欢迎你又回到里克的布景来,咱们喝杯香槟吧!”37年前曾经给他们斟过香槟酒的那位服务员又给他们端来了香槟酒。保罗举起酒杯说:“为勃基干杯。”英格丽一饮而尽,接着说:“为麦克,柯蒂斯和所有的朋友们干杯。”
特迪?威尔逊正坐在钢琴旁边,他接替了不久前死去的多利?威尔逊的位置,担任钢琴伴奏。他笑着请英格丽哼唱一曲《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哼了起来,听到身后有人跟着唱了起来,原来是弗兰克?西纳特拉。他唱完时,英格丽吻了他。后来英格丽才知道虽然她和弗兰克从来没一块工作过,而且一点也不熟识,可是他突然打电话给迈克?弗兰克维奇(他和保罗?凯斯共同组织整个节目)说:“我要参加为英格丽召开的庆祝会,因为我一直想为她歌唱《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弗兰克第二天晚上要去大西洋城首场演出,可是他还是飞了3000英里,来参加他们的节目,唱了一首歌之后,又立即飞了回去。他们真挚友好的行动深深打动了英格丽的心。
她一直在想,她一定要不停地演下去,因为她的整个生命是属于戏剧和电影观众的,是属于上帝创造的这个幻觉世界的。虽然每次首场演出的夜晚她都感到惴惴不安,但演出把她和人们像一家人一样地联系在一起,共同分享这美好世界所赋予的一切。在她生命行将结束时,她并不感到灰心丧气,她已做好准备去接受上帝给她的任何安排。
1982年8月29日,英格丽迎来了自己的第67个生日。这天早上,她感到十分不适,痛楚万分。她虽不知道癌细胞已扩散到了脊髓骨,但明白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了。拉斯和亲朋好友送来了一束束鲜花,祝贺这位瑞典籍的世界明星的诞辰。她强忍着剧痛,款待宾客,替他们斟满香槟,举杯共饮。不过,她再不能像过去那样一饮而尽了,她只是把酒杯同嘴唇“亲了亲”,便放下了。就在当晚,这位巨星悄然离开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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