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招聘广告后思前想后，当时曰军已入侵上海，市画上一片恐怖气氛。这报纸上的广告，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让人多虑。我又担心招聘的公司是不是汉奸公司，怕自己误上汉奸的贼船而让别人笑话。考虑来考虑去，我想，还是应该去看看试试，能有工作，生活上就能自立。假如发现不对头再不千也来得及。我收到通知后，应约的那天上午，我拿了通知、文凭、笔、纸和报纸去面试，找到哈同大楼，已有许多小姐坐在那儿，约有20多位。我一看，心中已凉半截，看来希望渺茫。不过，人多我也胆子大了，当即填了一张表格，坐在沙发上等叫我名字。<br> 主考人是一位女的，就是周文梅女士(后来叫周文伟)。因她结婚后没有生孩子，后来我进入公司工作后常常往来。我婚后生的第一个儿子，称她契妈——干妈。<br> 我们有缘，她一见到我很亲热，叫我用广东话读一篇新闻内容，再用上海活讲解内容，填表格，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告诉我，工：作主要为大上海广播电台做事，是广东话新闻报告员和抄写稿子，月薪是拿军用票(现在称日元)。大上海广播电台是在外滩外白渡桥旁礼查饭店：楼，礼查饭店本是外国人开办的高级饭店，后来日本人接收管理。当时外白渡桥是日本宪兵站立桥头，老百姓过桥要向他们鞠躬。女子步行过桥不方便，以防万一，每天上班先到哈同大楼等候，由专车接送去。<br> 面试后叫我另填一张表格，在家等候通知。回家后我左思右想，闩本人凶狠野蛮，又不知道这工：作是否正规?这样的播音员会不会是假冒的，是设骗局玩弄年轻女子?……我心里忐忑不安，顾虑重重，而不去又没有钱生活，呆在家里又能怎么过，自己只有十五岁，漫长的人生之路怎么走。当时我没有亲人可以商量，帮助我分析利弊，指明方向。三思后，我想还是等通知来了再作决定。没有几天，我收到了录用通知。我心里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有了工作，只要好好干，就有希望脱离苦海；担忧的是对这个工作了解甚少。我心里真矛盾，但那人考试看到周女士那么和蔼可亲，似乎心中又安稳些了。我想，不 <br> 妨去求她帮助，把自己想法和家中遭遇告诉她。<br> 人生是一种缘。<br> 周文梅听了我的倾述，热情地告诉我工作的详情。她看我年轻，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也理解我的想法和心情。她对我说：“放心吧，这里不是假冒的，也不是玩弄女性珠场所，的确是用广东话广播新闻。”现在由她一个人担任广东话新闻播音，需要招聘一位播音员，与她轮流播音。当然这确实是为日本国服务的，虽然不是理想工作，但这里工作条件和待遇都不错，而她在各方面部可帮助我。我们是同乡，不需担心什‘么。周女士是在电台开办初期就来工作的，也能讲一般日语会话。经如此倾谈，我心里放心多了，顾虑也消除多了。似乎感觉遇到了好人帮助。我不再犹豫，便点头应允。第二天早上，周文梅小姐到南京路哈同大楼等我，同坐汽车，到外白渡桥礼查饭店，饭店门口挂有电台招牌，整个二楼部属于大上海广播电台，地方很大，都是一间一间的，有门房询问，有办公室，播音室有三间房，透过很大的透明玻璃能看到机房室。播音员和翻译是间大房间，会客室、台长室又千净又整齐。电台有日本男女，也有不少小国人。有十多个中国男女播音员，播国语——现称普通活、广东话、上海活，播英语有两个外国小姐，还有几位日本女子是播日语的。<br> 当我跟着周女士进入力、公宅，大家一见我，个个站起来，都向我拍子欢迎，礼貌很好。这样的场面，对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子来讲，简直是一场梦，到了人间活到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价值。我这个无名小卒，我这个可怜虫，也能有人拍手欢迎我，也能工作，我高兴得流出泪水。我深深感谢他们。<br> 据我回忆，每月工资有七十元军用票，当时敌汪时期是用储备票，一元军用票可作五元储备票。多么可观的数字，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圆了一场黄金梦。自己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又惊又喜。<br> 不过，我心里时常会有矛盾交织，心乱如麻，我做了日本人的电台播音员，会不会有走狗之嫌，但伤害人民的事，我是坚决不做的。我工作的目的只是为了经济独立，为了自己不再受苦难、受家庭的冷落，能脱离苦海。<br> 我上班的第二天，在家吃晚饭时，我对父亲和继母讲，由老师介绍我去了一间贸易公司当中文打字员和抄写员，工资每月五十元储备票，另加十元车费和午饭费，地点在哈同大楼，叫华业贸易公司。他们听了始而一呆，继而脸上露出笑容。<br> 那几天我思前想后，晚上也紧张得无法入眠。我这个女孩从小不与外界有太多的接触，可以讲对社会一点也不了解，更没有见过世面，踏上社会又如何去安排自己的人生。自己过去的生活，是那样没有温暖，没有关爱，如今有了新生活的开始，应该下定决心去尝试，鼓足勇气去做好。行周女上帮助我，我们俩是同乡，地比我年纪大，懂的比我多，我可以用心去学啊。我渐渐安心下来，天天上班，下迟到，不早退。日本人男女之间的接触，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可怕，我发现他们待人相当亲热，有礼貌互相敬爱，更有互助精神。虽然我与他们言语不通，但也有几位日本人能讲中国话， 有时我们之间也用笔写来代表言语。工作时大家很认真，在休息时有说有笑有交流。这对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而言，真是个大转弯啊。<br> 那位周女士对我帮助更大，她如亲姐姐一样指导我，使我懂得社交上许多常识。在我第一个月拿到军用票七十元时，我的心情真无法形容。<br> 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拿了第一份薪水回到家是多么高兴。那位继母真是经验老到，见我那样轻松欢快，已猜到我拿到薪水，对我的态度也变了，不再是黑面孔，而表情有了笑容。说话客气了，吃饭时叫我吃小菜，给我盛热汤。不久，她对我父亲提出，家中经济拮据，希望我能照顾家里而每月补贴三十元或四十元家用，让父亲不要为了全家生活东奔西走。虽然以前家里没有给你好吃好穿，也真是实在有困难。<br> 她讲了许许多多，还叫祖母来说服我。说心里活，她不叫祖母与我讲，我也有责任照顾家里，那么多年来，父亲虽然没有尽到做父亲责任，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我应允他们的要求，每月给三十元家用。我还是将我的这份工作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们，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每月给祖母五元零用，给小祖母和姑母各五元，常常买些食物送给奶妈。……<br> 不去变卖，一家数口人吃什么啊！一天只能花一元，买面粉一斤半、一桶米二斤二角四分，其他只能买蔬菜。如果变卖的衣服能卖高些价，那么家中十天能买一次肉。红烧猪肉吃得味道好极了，孩子认为今天能吃肉啊，就像当年过节一样兴奋。中饭煮薄粥，将面粉和葱做烘饼，晚饭将两斤米煮菜饭。那些日子，每时每刻要想尽办法筹钱来填饱肚皮。找还要负担老祖母和弟弟的生活，佣人早就没有了。家中大大小小也有八九人张口要吃饭。<br> 屈指一算三十五年苦难坎坷的生活，教养三儿一女，领带孙儿、孙女、外孙女，幸福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福家庭各有各不幸。经历太多磨难和打击，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但重丛磨难，并没有击垮我，我以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苦苦撑着一叶扁舟，人杰和我带着四个孩子，在命运的狂风巨浪中挣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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