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不幸经历不曾使她堕入风尘之中,相反,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位珍惜自己的名誉和声望的女人,也就可以大胆地说一声,想到她,怎不会想到《红楼梦》中的尤三姐,质本洁来还洁去,趟过红尘俗事,历尽人间真情假意,在梅花尚未凋谢的冬季,她匆匆地离去。
想到她又如何不会想到张爱玲的小说,那一种苍凉的手势,有几个人可以体会得出来,一部《半生缘》,一个徐曼璐,把一个女人内心的孤寂那么真实地诠释出来,可以恨她,因为她是那样刻薄,但也会理解她,因为她也不过是想抓住一点微茫的幸福,哪怕这份幸福要以伤害自己的亲人去获得。那么多人亏待了她,她索取一点回去有什么不可以?
最让人难忘的当然还是2003年11月6日,在她的最后一场“梅艳芳金曲演唱会”上,她穿着刘培基亲手设计的雪白婚纱,在她挚爱的华丽舞台上。
盈盈转身,无数歌迷当场流下悲喜交集的眼泪。演唱会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但当梅艳芳在台上喊出“我把20年的青春全部交给了你们……”的时候,红馆内是沸腾的掌声。
只是,她还是难免伤感地说出:“为了这场演唱会,很多朋友都表示随时准备帮忙,那时让我觉得,我在这个圈里二十多年,赢得最多的不是名利,而是友情,以及歌迷的支持,朋友的鼓励。惟一的遗憾,就是四十多岁了还没能嫁出去,但这种事不能强求,我想我要放弃了。生命很无常,我也相信命运,相信大家能够抱紧眼前人。”
而在她最后穿起她华美的准备了多年的婚纱,戴上她准备了太久、看了太多次的嫁妆的时候,所有的珍惜和悲伤,所有的感叹和遗憾,可不都当场在众人面前暴露无疑?“我是个歌手、演员。其实,婚纱在拍戏的时候我已经穿过很多次了,相信在真实生活中,我没有机会穿了,真的很想有一次机会,一次就够了,我能够穿婚纱给大家看,于是就决定在这场演唱会中穿给大家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相信命运,也许到我肋岁的时候,我能等到生命的另一半。唉!还要等20年。黄昏、夕阳很美,但是一眨眼就要过去了,送给大家最后一首歌《夕阳之歌》”——“斜阳无限,无奈只一休间灿烂,随云霞渐散,逝去的光彩不复还。迟迟年月,难耐这一生的梦幻,如浮云聚散,缠结这沧桑的倦颜。……”听着这样伤感的歌,她的歌迷们忍不住伤心地哭出声来,只有坚强的阿梅,拖着长长的裙摆,徐徐走上舞台上铺满红地毯的阶梯,一步步地迈向为她而开的“教堂大门”,她不时回头向歌迷挥手告别,而长长的婚纱裙摆也随着她步伐的远去而逐渐拉长,最后,裙摆从舞台中央直拖下来,垂下阿梅美丽的梦。长长的裙摆就像无穷的连绵思念一样,一直长存在每一个看过这场演唱会的人的心间,那一刻她美丽绝伦,却也最寂寞无助,可以想见,她,背过身去,一脸泪水。
所有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一个既美丽又决绝的预言?
当大幕落下,她美丽的一生也就这样完美地谢了幕,她的好朋友都在她的身边,刘德华、陈亦迅、谢霆锋、何韵诗、苏永康等等,他们真的是来给予她一份安慰的,但也更加重了这场演唱会的悲凉氛围。舞台仿佛变成了一个探望她最后一面的医院,至少对于那些无法在养和医院送别她的歌迷而言。
一切即将结束,一切还要开始,她美丽的生命之花会否还在另一个世界愤怒地绽放,不再为爱情而伤感,哥哥正静静地等她在路上。
她平静地离开,正如她静静地来到这个世界,不觉间,她随风逝去,把美丽的清香永留人间。
多年后,也会像邓丽君那样获得越来越多的回顾和怀念吧!更为重要的是,梅艳芳并非一个和邓丽君走同样音乐道路的天后。她是一个特异的存在,她的歌声和形象使人们眼界大开,尽管对她的接受需要时间,需要适应,但终于人们慢慢地发现,女歌手原来可以不像邓丽君、徐小凤,女歌手也可以表现得很放肆,可以中性化,可以打扮得很帅,可以面无表情。原来,不以柔情、华贵和缠绵标榜的女人也可以很有魅力。梅艳芳的地位越来越不可动摇,媒体和歌迷渐渐习惯了她的冷漠、她的豪迈、她的妖艳、她的百变,还有她热力四射的性感、她永远空茫永远等待的眼神……
她的美丽无人可以媲美,像是一颗璀璨的照亮夜空的星,尽管短暂,但光辉无限。
二、永远,她都是哀怨的?
梅艳芳1982年成名,歌影两方面均有出色的成绩,累积身家过2亿元。多年来梅艳芳共推出过近30张唱片,销量逾30万,而全部唱片总销量逾1000万,以每张80元、分红15%计算,梅艳芳唱片收入约1.2亿元。
演唱会方面,梅艳芳在香港已举行过百场演唱会,以巨星价60万一场计算,收入约6000万,巡回演唱会尚未计算在内。至于电影方面,她拍过约40部电影,如《胭脂扣》、《金枝玉叶2》及《男人四十》等,以片酬150万计算,收入约6000万。再加上其他外地演唱会、登台及拍广告等,粗略计算身家逾2.4亿元。
拥有这么多的金钱却没有给她带来她最想要的快乐,因为在她的一生中,亲情和爱情总是屡屡受挫,这无疑减弱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而最终,她挚爱的老师罗文和与她最有默契的哥哥张国荣又先她而去,也许,她的离开不仅仅是疾病的原因,也包含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尤其是在新情和爱情这样人的生命中格外重要的领域中,她收获的总是那些无奈和失落……
父亲过早地去世,对于一个本来就经济拮据的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部落在了梅妈妈身上。“那个时候,妈妈要独立抚养两个哥哥、姐姐和我,真的非常、非常的辛苦!”梅艳芳与母亲一直是那种没有太多交流的母女关系,她非常孝顺这个早年受了太多苦的妈妈,但也一生之中与她保持着淡淡的略显疏离的母女关系,今天再来争论谁是谁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今,斯人已逝,留下多少让人可以记忆的点点滴滴,大概只有梅妈妈一人可以懂得了。
梅艳芳这样说:“我是老幺——家里最小的孩子,但没有被宠坏的特权。因为家境清苦,我四岁半就登台唱歌了。”其中必然也包含着对于母亲的一丝不快吧,但更多的还是这个女孩子过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过早地体验到了生活的磨难,所以在她未来的生活里才愿意把自己的爱尽情地给予别人,让别人不再像她当初那样缺少温暖。
梅妈妈当时开了一个粤剧训练班和一支歌舞团,一方面教授音乐方面的知识,同时也组织学生外出表演,以维持整个家庭的生计。为了提高学生们的演唱水平和音乐素养,梅妈妈经常请一些有经验的校外老师过来授课,这个时候,梅艳芳就会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也许是出于梅妈妈的遗传,也许还因为受到家中音乐氛围的熏陶,也就无怪乎有评论说阿梅是“一个天生的歌手。一个天生的演员。一个天生的全能艺人。一个华人的音乐神话。一个无人能及的亚洲天后”了,她的成功毫无疑问带有一种天分的因素。
随着跟随训练班的各位老师的学习,阿梅的歌渐渐唱得有板有眼了,梅妈妈当然为这个小女儿的天赋而惊喜万分了,重要的是只要稍加调教,小小的艳芳就可以登台演出了。就这样,刚刚四岁半,她就和姐姐梅爱芳开始了无奈的“舞台生涯”。
对于梅艳芳来说,快乐的童年短暂而又暗淡,自从四岁半和母亲以及姐姐一起登台演唱,开始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她的童年,就算是结束了。她回忆第一次登台时的情景,便会眉飞色舞。她说:“你们肯定不知道,我第一次登台唱歌,和谁同台吗?”别人当然猜不出来,她于是兴奋地说:“邓丽君。那时候,邓丽君有多红,你们不知道吧。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邓丽君的歌。没想到,我可以和邓丽君同台演唱,真是太意外太兴奋了。那一个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
固然梅艳芳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表演欲,很喜欢那种受人瞩目的感觉,更为可与名人同台演唱而狂喜,但相信每一个从童年走过来的人都明白,如果只是一时的新鲜,当然谁都会感兴趣,一旦成为每日必须完成的“功课”,就难免产生厌倦甚至厌恶的感觉了。但有些时候却无法选择逃避。
每日非常刻板地度过上学、放学、练歌、登台、睡觉,然后明早起来……睁开眼睛开始重复同样的生活。梅艳芳就是这样度过了自己童年的时光。
最难受的并不是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而是自己没有朋友。因为每天都要登台演出,其他同学在课间休息玩耍的时间,却是她努力赶作业的时间,因为她没有其他同学那样充裕的时间。时间长了,她与其他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愈来愈疏远了。
但令她尴尬和难受的还在后面。在阿梅的童年,那个时候香港的社会风气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人们普遍地看不起唱歌的人。这种风气我们可以通过梅艳芳主演的电影《胭脂扣》获知,十二少在戏班里唱戏被他父母发现,几乎把他父亲气个半死。“戏子”在当时实在不是一个表达羡慕之情的词汇,不像今天,演艺人员的身份地位极大地提高,于是有了很多好听的称呼,比如歌唱艺术家,比如歌星,再普通一点,也可以称为艺人。可在当年,人们的观念带着旧时代的烙印,将这类人统统称为戏子。如果这类人自我介绍的话,他们会说,出身于梨园之家,梅艳芳便是一位出身于梨园之家的“歌女”。所以那些希望孩子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的父母自然有意无意地让自家的孩子离梅艳芳远一些了。
家人们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跟着阿梅学坏,会“不务正业”,走上歧途。因此他们就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离梅艳芳远一点,否则便会像她一样“不成器”,只能靠“卖唱”维持生计。
年幼的孩子尚没有什么分辨力,既然是自己父母交代的事情,去遵守就是了。所以,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学校外,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们都不肯与她一起玩。
多年以后,梅艳芳还一直为别人对她的“区别对待”而耿耿于怀:“以前唱歌的人不被尊重,被称呼为‘歌女’,家人们都阻止同学和我来往,看到同学玩耍,我却永远孤单一人。”阿梅从小就面对各种复杂环境,又要承担家庭重担,故思想较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啊,她像其他孩子一样渴望友情,渴望身边有朋友共同分享快乐。然而,残酷的现实剥夺了她本该享有的权利,她本来是个外向活泼的女孩,却要忍受没有玩伴的寂寞。
母亲忙于养家也顾不上儿女们的教育问题,也顾不得她在学校里的遭遇和感受,她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一点也不愿意在没有朋友的学校呆下去。她更喜欢跟着母亲的戏剧班里的老师学一点音乐和文化知识,她更愿意跟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舅父、表哥以及哥哥们在一起玩耍。男孩子们打架,她也去冲锋陷阵,男孩子们玩打仗一类的游戏,从来都不会少了她。就是自己的穿着,也十分男性化,留短发,穿男孩的衣衫。从小在男孩群中逐渐长大的梅艳芳,性格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非常男性化,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性格呈现强化的趋势。和诸多的男性朋友在一起,她和他们称兄道弟,搭肩搂背,丝毫没有性别的概念。对待朋友,她侠义忠心,对待钱财,她慷慨大方。她自己也一贯地称自己更像是一个男人,尽管有着女性的完美身
躯。
但,她的大多数时间毕竟还是要在学校之中度过,可以想见她与其他小朋友是多么格格不入了。她说: “其实我的个性是很喜欢交朋友的。可是,童年的我就像怪物一样,小朋友及同学都不愿跟我玩,也许是我与他们有分别吧,他们就只需要上学,专心读书便行,而我还得要兼顾工作……也许他们认为我配不上跟他们玩吧。那时的我,有时望着别的小朋友围在一块儿玩,不知有多羡慕。而我,永远只孤零零的一个。”
最终,她不堪忍受让她恐惧、让她生厌的学校而选择了退学,而梅妈妈也看到了潜藏在这个小女儿身上的歌唱天分,如果说得刻薄一点,梅艳芳根本就是她眼中最红的台柱子,既然她不愿意读书那就退学吧,却不曾为女儿的未来作长远的打算,设若当初她不曾退学,坚持着把学业完成也许该是另外一种她所憧憬过的平凡人生了吧。只是,生活从来都没有重复这一说。
她度过的是多么残酷的童年啊,但也许正是因为她在童年时期就受到了别人的伤害,她才更懂得宽容和善良的价值、意义,才会把自己的一颗心全部捧现出来给予爱她的每一个朋友和亲人。
无法在学校里获得老师和同学的爱,她就更加希望能够在妈妈那里多获得一些宠爱:“愈是孤单,就愈想有人关怀自己,身边没有小朋友,就更渴望母亲的爱护,尤其看着别的小朋友的母亲对他们既关怀,又疼爱的,自己就更是企盼母亲能常常陪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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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多数人的喜好,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她的形象和她的歌,作为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一个女人最好能够安静、贤淑一些,就像《胭脂扣》里面的淑娴最好,不是吗?她没费吹灰之力就最终战胜了一个貌美如花、痴情哀怨的女妓。听她的歌也是这样,大多人还是喜欢那种看上去斯斯文文,有点优雅,有点脆弱,能够寄托自己的浪漫人生幻想的女子。而梅艳芳的歌就和麦当娜一样,太娱乐化,或者说有点风尘气。
但哪一个歌手是真正在为艺术而唱,最终不还是在制作公司的包装下成为一个娱乐明星。能够根据歌手自身的特征进行相应的包装已经是大幸了,还有一些违背歌手的心愿只顾追求商业利益的行为就更加让人气愤不已了。
梅艳芳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而又能根据自己的心境和时代环境的变化不断改换自己的风格,对于她所从事的职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爱与敬。正是这种敬业精神足以赢得更广泛的尊敬,需要向她致以敬意的又岂止娱乐圈的艺人们,任何一个普通人都需要认真领略她那种宝贵的对事业无比热爱的精神。
昔日梦里繁花焕彩的偶像,最终不还是现实中寂寞收场的人生?真正把她留存在记忆中的有多少?她在舞台上无论多么光彩照人,却最终难免像普通人那样离去,是的,大家都说她走得很安详、很美丽,那只是因为她天生属于舞台,就是走这么一件最宿命的事情,她也要使之带上一点文化新闻的意味,让别人知道她最终也没有为了自己的悲惨命运而挣扎,而其灵魂深处的挣扎不依然可以通过她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那些文字透露出一些痕迹?
“亲爱的,今夜又再失眠了,想起了一首诗送给你。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定要做,不做就没得做了!”
“如果我现在不工作,我就会胡思乱想……你知否我做完化疗有多辛苦?我想,事情如果发生在你身上,要是面前有一碗毒药,我相信你一定喝下去,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梅艳芳给刘培基的最后一封信:
……人生在世只是梦一场,一切皆有天意,我只希望我能和我的好朋友欢度可能是短暂但多姿彩及丰富的时光。当我向你说了这件事(罹癌),我好后悔,令你这样为我费神,心情低落,真对不起,可否答应我不管将来会如何,都请不要难过和伤心,只要我感觉不到痛就已好,更有可能我完全好呢……”
“亲爱的,无论月圆月缺,我也祝福你,心常满足。念你的人。”
“有人说,人生如舞台,不必太认真,但每一次我的演出都会全心全力,佛经说: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人世间一切是无常,早日脱离苦海。愿上净土忏悔心。”
……